城外商号的大院。
雪停了,沈阳没有北面下的大,积雪没到膝盖。
爬犁一到,等候的女真官员立刻掀开皮子清点。
除了干粮,亲卫武器都随身,大伙挤回商号的大屋内烤火休息。
陆天明带李素和方世玉通过隔断,来到掌柜房间。
范永斗在院中与女真官员谄媚交接,等了半个时辰,他才进门。
看到陆天明快速交代,“太岁爷,护卫每日到府邸轮值,您可以去府邸,明日他们就要出关,少了一半爬犁,小人应该表现的很紧张,得立刻去见黄台吉解释求助,您看如何安排。”
陆天明笑着拍拍他肩膀,“老范辛苦了,兄弟们的武器之前已经陆续带过来,见黄台吉把李素和方世玉带过去,不能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两日后科尔沁就来汇报那些失踪的爬犁了,届时我们借口到科尔沁,全部离开沈阳。”
“太岁爷妙计,小人现在就去。”
陆天明点点头,示意李素和方世玉跟上,等他们一离开,负责跟张之桐来打前站的孙二佯装护卫头领,进门汇报。
“大将军,外面有三五个人盯梢,但他们从未进来,更没有搜身,夫人在府邸有个独立的院子,每日与莽古济、皇妃布木布泰谈天论地消遣,没有人查探过夫人所在的小院。”
陆天明到炭火边坐下,思考一会问道,“没见到德格类?”
“只去过府邸一次。”
陆天明顿时笑了,“那只能证明府邸一定有买通的人,说不准就是世泽的那些妾室,黄昏换班的时候算我一个数,要让德格类看到我,这很重要,是我来沈阳唯一目的,一眼就可以。”
“是,属下马上安排。”
大政殿,范永斗还真是方便。
黄台吉正好就在门口,午后侍卫们在拿长杆清理房顶的积雪,看到范永斗立刻招手。
“朕都知道了,范先生无需着急,明日天晴,他们识别方向自然能回来,何况还有百余名骑军。”
范永斗行了个礼,面露紧张,“大汗,小人听伙计们描述,应该是跑辽河东面去了,可能到了科尔沁地盘,货物丢了好说,还有十个读书人,万一被劫掠,这可太冤了。”
“是吗?朕立刻快马到科尔沁,请他们善待商队,或者外出帮忙搜索一下,”
“感谢大汗。李素和方世玉在后队没有跑丢,他们就在宫外,大汗若没时间,小人就带回去。”
黄台吉立刻弹弹身上的龙袍,“那就带进来吧,朕也想看看中原名士风采。”
安排侍卫去带人,又通知内三院和六部主官到大政殿,黄台吉准备一次性考核到位,省得麻烦。
等范永斗带两人进门,黄台吉已到正殿高高在上,两侧站着十几人。
范永斗低头退走,两人上前,“学生孟津李素\/信阳方世玉,拜见大汗。”
黄台吉没有说话,鲍承先从一侧出来,拱拱手道,“鄙人应州鲍承先,良禽择木而栖,这道理咱们不用细说,鄙人只想问两位先生一句,为何到大金。”
李素拱手道,“方兄弟路上冻了鼻子,说话言语不清,难免失礼,李某代替方兄弟来回答可以吗?”
“李先生客气,请便!”
李素向黄台吉躬身道,“紫薇帝星混沌,紫薇将星闪烁,此乃不可言之事,虚虚实实,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
学生愿来辽东,只有一句话,未来在东方。
乱世来临,大金有大明渴求的武力,大明有大金渴求的基础秩序。
失去的再也不会得到,大明再没有重聚武力的人心,大金却可以轻而易举书写基础秩序。
天下风云出我辈,且握长缨缚苍龙。机会在大金,学生当然拜明主。”
“好!”一句话就把黄台吉说服了,抢过话头夸赞,“先生果然眼界清澈,大明曾有一切,但它失去了,很难再捡起来,大金冉冉上升,手握长缨,拥有一切。”
李素微微躬身,“大汗谬赞,学生据实而言。”
“据实而言已经超越很多人,先生从沼泽进入沈阳,一路行来,有什么感悟吗?”
“回大汗,学生一直知晓辽东缺粮,宣大商号向塞外什么都走,但最该走的粮食却没有,不是粮食无利可图,而是送粮危险太大,商号自己也觉得不安全,人之常情,不可避免。”
黄台吉连连点头,“说的没错,朕也不可能要求商号送粮,他们会被别人断货,先生有何良策吗?”
“回大汗,说策略,先得找原因,辽东缺粮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过于公平,太公平了。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民虽众,唯有一心,平均之道,甚易感也。”
众人听明白了,但没听懂,黄台吉也略有疑惑,看向鲍承先。
鲍阴人轻咳一声,“大汗,李先生是说,大金上下齐平,无上无下,无损无补,未治人道,先达圣道。”
他这么一说,黄台吉更懵逼了。
李素突然哈哈一笑,“鲍先生误会了,学生不是在拍马屁,更不是闭眼谄媚,大金就是太公平了,公平到无,自然无上无下,无损无补,这不是抵达圣道,而是……方向不对。”
黄台吉意会到了,“先生是说大金一切以军功为基,过于单一?”
“不,大汗也没说对,大金上层是上层,下层是下层,上层永远是上层,下层永远是下层,如此之道,任何治世之法都脱离现实。”
黄台吉两眼一眯,杀意一闪而逝,“先生是说大金应该废除包衣吗?”
李素摇摇头,对两侧目光恶狠狠的一群人侃侃而谈,
“包衣不是问题,但士农工商皆为包衣,这才是大问题。
基础秩序若想稳定,首先得各司其职,大金的问题就是包衣不分工。
他们种地,放牧,打猎,砌筑,运输,采矿,制器,作战,这些事不可能同时做,越多越不精,越做越浪费工夫。
农业最基本的要求,需要配备工具牲口,每个人精心守护半年时间,在此基础上,才能谈水利保障,工具改进。
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大金却做不到,因为大金上层活动一切为军功,严重破坏农业秩序。
工匠就是工匠,让他们去种地是糟蹋。士兵就是士兵,让他们去种地是荒废战备。农民就是农民,让他们去做工、作战,不仅是战力底下,更是浪费钱粮。
术业有专攻,人有忙有闲才正常,让一个闲人忙起来,那叫瞎忙,让百个万个闲人忙起来,那叫破坏。
大金内外三院,六部设立,一心组织包衣开荒种地,但忘了最基本的一件事,我们依旧没有农民。
包衣自己都不知道他接下来会被主子安排做啥,那他永远不会专心做一件事。
大金分工迫在眉睫,等分工明确,所有人就能看出来,大金缺粮,是因为缺农民,大量的缺,百万千万的缺。
我们必须先创建分工的秩序,才能吸引来农民,才能让农民种田产粮,否则我们就算劫掠百万千万,大金永远没有稳定的农业基础,那还是永远缺粮,自然也无法威仪天下。”
李素说完了,大殿众人一改恶狠狠的态度,面面相觑。
是哦,好像有点意思。
中原从未出现过缺农民的情况,辽东缺啊,不占据中原,那就一直缺,他们知道缺,但他们从未想过改变自己。
唯一的计划是:抢人,大量抢人。
但抢再多也是包衣,什么活都得干,还是南辕北辙了。
黄台吉起身,深吸一口气,走下高台,到李素身边双手扶住胳膊,“果然天下风云出我辈,能看清世间道理才是真智慧,先生大才,朕请先生到内书院,请先生讲学三月如何?!”
“呃~学生一切听大汗安排,但丢失的爬犁上有学生二十多年的手稿,也有志同道合的朋友,还请大汗帮忙。”
“找,当然得找!多尔衮、豪格、岳托,你们三旗各出两千人,马上到沼泽帮李先生找手稿,关乎大金未来的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