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玩笑归玩笑,既然孙一本人不愿意,田七自然不会强求,称呼的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孙一此次来九霄城的风菱坊分坊,一来是向自家坊主汇报重建后的二两屯近况以及当地分坊的各项事务处理情况,二来也是想见见许久不见的两位老朋友。
据孙一所述,数月前,穆清将从苗疆蛊主那里换来的夏仁指使纵火的证据,以及她身为少坊主时暗中收集的夏仁各项违规行径的证据一并交至朝廷后,虽然没能让朝廷对夏仁进行相应处罚,但朝廷在这之后派人下来调查了二两屯实况,并给予了二两屯一大笔重建村庄的赈灾款。
所以孙一此行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代二两屯的村民们来还钱给穆清的。
“当时多亏了坊主大人慷慨解囊,愿舍私人钱财为二两屯的村民们解燃眉之急,村民们也都有将坊主大人这份大恩大德放在心头,这不,朝廷的赈灾款刚一下来,便立即催着我将本该属于坊主大人的那部分银两送过来。”
孙一说完前因后果后,将带来的银票全部放在了桌上并推至穆清面前,而后倏地起身,朝着后者拱手一拜,恭恭敬敬地说道:“属下受村民所托,代二两屯的大家伙儿谢过坊主大人。”
穆清看着桌上那一沓厚实的银票,却并未立即收下,而是又抬眸看向孙一,用着让人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平静问道:“滋事重大,你既不提前通报,也不与我商议,便直接将这银票送过来了,是打算先斩后奏?孙一,据我了解,擅作主张可不是你的行事风格吧?谁教你这么做的?”
孙一低头不语,不敢作声。
穆清沉默片刻,忽是轻叹了一声,面不改色地道了声:“阿言,你教的?”
乐少言正在一旁趴桌上反复扒拉盘里的糕点和蜜饯吃,一听到穆清喊自己,当即悻悻地缩回手,老实承认道:“果然还是瞒不过穆姐姐,没错,是我教孙一姑娘这么干的。”
穆清像是并不意外女混子会干出这种事来,也没有要继续追责孙一的意思,而是先抬手示意其坐下后,又看向乐少言,道:“说说看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女混子我贪财呀~”
乐少言当即开了个玩笑,但穆清并没有笑,只是一言不发地静静望着女混子耍嘴皮子,女混子被盯得心里头直犯怵,哪还敢油嘴滑舌,老老实实地低着脑袋说道:“我这就如实交代。”
“我知道穆姐姐深明大义,向来不在乎自己的钱财与声誉,一心只为百姓着想,如果要让穆姐姐提前知道了村民们的想法,定然是绝不会允许孙一姑娘将钱送过来的,所以我才出此下策,请孙一姑娘帮忙瞒下来。”
乐少言先是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继而又道:“至于为何我一定要想办法让穆姐姐收下这份银两,因为这份银两本身就不该由穆姐姐你来担负,若是让穆姐姐承担了这部分重建二两屯的钱财,那一定会让一些不明事理的人觉得穆姐姐才是这害得二两屯被火烧后被迫重建的祸源,我才不要让穆姐姐背上这种骂名!”
孙一也在一旁使劲点头附和,表示赞同女混子的说法,直到被穆清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立马又低下脑袋不敢有所表示了。
乐少言倒是不怕穆清会怪罪,就算穆姐姐真要怪罪,自己也不会后悔这么做,挨训就挨训,但坚决不改!
话是如此,但此刻现场的气氛却是十分压抑,在座几人一个个大气不敢喘,仿佛都在等着这位穆坊主兴师问罪。
不曾想,穆清却是一反常态的心平气和,还将桌上的银票尽数收入囊中,并淡道:“多谢几位关心,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便不推脱了。”
听到自家穆姐姐这么说,女混子率先松了一口气,心道,看来只是虚惊一场。
谁知紧接着,穆清却是淡笑了笑,道:“也好,这样一来,那三十两黄金算是提前凑齐,阿言不必再往那箱子里面放钱了。”
“……?”
乐少言登时傻眼了,不是,这也可以?!这哪里是虚惊一场啊?分明是穆清趁虚而入啊!
穆清压根不给女混子拒绝的机会,立即安排道:“阿言,孙一远道而来探望你一趟也不容易,你作为东道主好好陪陪她吧。田七,你随我来。”
乐少言却是摸不着头脑:“等一下,孙一姑娘不也是来探望穆姐姐你的吗?为什么只算我……”
不等女混子疑惑完,穆清却是回眸一笑,那笑容看着却似乎不怎么友好的样子:“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乐少侠可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是陪陪朋友而已,难道会觉得为难?”
“不为难!穆姐姐请自便!告辞!”乐少言连忙起身挺直了腰板,拉上孙一转头就跑,“孙一姑娘,走,我们去后院比划比划。”
*
穆清将田七带回了平日处理事务的书房,先是请她在书桌前坐下,而后又为她斟了杯茶,道:“田七,你觉得阿言如何?”
田七大抵是猜到了穆清找自己来的用意,她深知自家坊主大人是个讲事理的人,因而并未恐惧,直言说道:“我的确不是很喜欢那女混子,我不知她曾经做过何事能幸得坊主大人青睐,即便看得出来她很珍视坊主大人,可她刚到西城区时便借着坊主大人的名义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后来来了风菱坊,又总让坊主大人在生活上处处迁就,在我看来,她并不算是一个合格的良配。”
虽然穆清能看出来田七不满乐少言许久了,也知田七是因为信任自己才会实话实说,但听到话的最后时,还是有些压不住心底的恼意,只能拿起茶杯喝口茶缓缓,良久,才使自己情绪平复下来,喃喃自语道:“果然误会颇深呢…就连田七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想必分坊内部其他门徒所持也是差不多的看法吧…”
沉默半晌,穆清忽而兀自说道:“自从接任坊主之位,为了不让自己落后于夏仁,我从不敢对坊主之责有所怠慢,即便方方面面的能力仍有所欠缺,但我也有竭尽所能去履行职责处理事务,自认为,作为坊主是问心无愧。”
田七迅速点了点头,表示对穆清所说以及其所作所为的话的认可,在她看来,穆清完全担得上“风菱坊坊主”这个身份。
“可正因如此,我们二人当中,一直在迁就的那一方,其实是阿言。”
穆清话锋一转,继而又道:“田七,你可知,阿言自诩是个女混子,而这女混子最习惯过的日子其实是在外自由自在快活潇洒。阿言本可离开,一身轻松,却为我留下,即便我无法将更多精力和心思放她身上,她也不曾有过任何怨言。在你们看来,或许阿言在生活上事事依赖我,但那是因为她在告诉我,她想要陪在我身边,若是她不再主动依赖我,那只能说明我们的这份感情即将走到尽头,而真正离不开这份感情的那个人,其实是我,我依赖着阿言对我依赖。”
“你们总觉得我太过关照阿言,可我作为良人,这些关照却是远远不够,阿言待我如何,你们也是有目共睹,我不必多说什么,相比我,阿言作为良人,才是更加合格的那一方。当然,阿言是我的良人,我们之间不会说亏欠这种话,只是,倘若我因自己的所作所为,反而让他人对待阿言心生间隙,那才是真正的失责,是我作为良人的失责。”
“如果我对所爱之人都无法负责的人,又要如何去对偌大的风菱坊负责?因而,有些事,我必须要与你说清。田七,莫怪我在此事上严苛对待,我知你们作为风菱坊的一份子,是在关心身为坊主的我,同时也在关心风菱坊,你们对阿言的作风习惯颇有微词我理解,如今我也已经解释过了。日后,若是对我的处事方式有何怨言,尽管与我直说便好,我会虚心听取你们的意见与建议。但,切莫在背后多舌,尤其是对阿言,若再有下次,我将按坊规处置。”
话已至此,田七已然明了穆清的意思,当即起身抱手一拜,道:“多谢坊主大人宽宏大度,不与属下计较先前之失,还请坊主大人放心,以后,属下不会再让先前的误会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