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付宁身上一哆嗦,脚底下一软,差点儿直接坐在地上。
他还没说话,晚晚喊了一声“姥姥!”,飞也似的就扑过去了。
付闯从背后揪着他的衣服,把他提起来,架着他的腰快步往前走。
走近了才看见是两个学生打扮的年轻人背着舒氏,富海拄着棍子跟在一旁走着。
晚晚已经拉着姥姥的手,一声一声的叫着,但是老太太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付宁把舅妈从学生背上接过来,看见她半边脸上都是血渍,额头上有个大口子,最要命的是脖子侧面插着一片瓷碗碴子。
不住跟那两个学生道了谢,付宁在身上上下摸索着掏出了几块大洋,一个劲儿的往人家手里塞。
但是那两个孩子推辞着就是不要,最后干脆转身就跑了。
付闯随身带着金疮药,可是那瓷片扎得极深,他怕动一动就会大出血,只能在表面撒一点儿药。
他让晚晚扶着老太太,把她轻轻放在自己背上,一路往家跑。
刚才路上的人都在议论,说是在执政府门口连死带伤了好几百人,那血流得哗哗的,附近的医院都塞满了人。
他们现在去医院,怕是急诊部的门儿都进不去。
只能先回家,就算肖远安不在,还有秦大爷呢!
付闯和晚晚在前头嗖嗖跑,付宁搀着富海在后头走。
他想叫个黄包车,可是一路上连个车轱辘声儿都没见着,富海也六十多了,跑了这半天,早就跑不动了。
付宁就把他也背起来,这样跑得还能快一点。
他们到家的时候,秦文远已经在屋里给舅妈裹伤诊脉了。
秦大爷过年前身上就不爽利,这些日子更是躺着的时候多,可听说了舅妈的情况,他还是挣扎着起来,过来给她看伤。
“咳、咳……”秦大爷拿着块儿手绢捂着嘴咳了一阵儿,跟富海说:“老哥哥,不是我不尽力,实在是回天乏术了!”
秦文远的医术大家都知道,他这么说那就真是没法儿救了。
晚晚伸手捂着嘴,蹲在地上呜呜的哭。
付宁拉着大夫的手,不停的追问:“我舅妈是失血过多吗?把这个瓷片起下来,是不是还能抢救一下?!”
秦大爷摇了摇头,“这个伤我已经给她处理好了,不是这儿的事儿。”
他指了指脑袋,又拍了拍肚子,“她这两个地方都坏了,我用针封住了她的生气,还能吊两天命,不是还有个在外地的儿子吗?赶紧让他回来吧!”
桂平刚一进门就听见了这句话,脱口就是一句,“不可能!我早上走的时候,我娘还好着呢!”
他也不跟在场的人打招呼,旋风一样就刮到屋里去了,可是舒氏就这么静静躺在床上,胸口的起伏都不明显了。
“娘!娘!您睁开眼看看我啊!”
桂平的哭喊声从屋里传出来,晚晚靠在门边上哭,桂平媳妇抱着孩子也哭。
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像是被哭声传染了,也咧着嘴哇哇的哭嚎着。
秦文远是见惯了生死的人,听着这一片哭声也只能是一声叹息。
他是大夫,不是神仙,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富海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他几十年的伴儿啊!从来没想过,缘分就断在今天了!
用拐棍狠狠杵了几下地,他对着里屋喊了一声,“桂平!给你哥哥发电报去,让他赶紧回来!”
付闯听着桂平还在哭,擦了擦眼睛进了里屋把他拽出来了。
桂平眼睛都肿了,走路都是跌跌撞撞的。
付宁不放心,让付闯跟着他去,顺便给罗旭也发个电报。
他们这哥儿六个就只有这么一对儿老家儿,谁没吃过舅妈做的饭啊?!
于情于理,罗旭都是该回来一趟的。
桂平媳妇在公公的打发下,到老俩住的那屋,从箱子底下翻出了装老衣裳,搁在一边儿备着。
付宁也扶着门框站稳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寿材也没有呢。
他拖着脚步往胡同外头走,正跟连安走了个对面。
“这是怎么了?”连安抱着罗枫站在连府门口问。
“舅妈不好了,我去看看寿材。”
“啊?!”连安一听,赶紧叫门房把孩子领进去,“我跟你一起。”
秦文远下针比肖远安还是老练,舅妈虽说一直在昏睡,但是三天了,这口气儿一直还在。
“大爷,能让我娘醒一会儿吗?跟我们说说话也好啊。”
听着桂平的请求,秦大爷把舒氏的衣服前襟撩起来让他看,老太太肚子上有个紫黑色的大脚印子。
“她这里头都碎了,醒过来可是疼啊!再说她的生气就那么一点儿了,还是等你哥哥回来吧,好歹说句话啊。”
话音还没落,院门“咣当”一下被人推开了,桂康站在大门口就拉着长声喊了一声“娘!”
这么多年没见过他,桂康的身材是胖了不少,一个人几乎就把大门口堵严实了,那圆滚滚的肚子朝前顶着,把军装的扣子都快崩飞了。
他身后是四个马弁,再后头才是关文莺领着李遇晴。
看着他这个架势,付宁先是一皱眉头,这个排场太过了吧?
念头刚一转,桂康已经到了桂平跟前,抬手就是两下子,打得桂平的两颊立马就肿起来了。
“你怎么伺候的?!”
付宁见他还要扬手,赶紧过去挡在桂平前头,付闯跟连安是一人一只手把桂康抱住了。
“别跟你弟弟跟前耍威风了,进去看看你娘吧,她这一口气就是等着你呢!”
富海请秦文远把针起了,这两天饶是针封着,参汤灌着,舒氏的气息还是越来越弱,他还以为撑不到大儿子回来了呢。
随着最后一根银针离体,片刻之后,老太太呻吟着微微睁了睁眼睛,等看清楚围着自己的这一圈儿人,她心里就有数儿了。
舅妈费劲的抬了抬手,抓着晚晚的胳膊,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外孙女啊,舍不得啊!
再看看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还有那个做了几十年枕边人的男人,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了下来。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关文莺身上,嘴唇不住的翕动。
晚晚把耳朵凑过去听了一阵儿,就起身跑到外屋去了。
舒氏伸手把大儿媳妇叫过来,这是个命苦的,遇上了自己那个没心的大儿子,日子过得艰难。
老天有眼,让她拖到了现在,最后自己还能给她些保证。
这会儿晚晚已经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朵白色的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