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滋养
阿晏侧过头看她,目光落在她因紧张而攥紧裙襦的手上。他轻轻拍了拍岁岁的手,安抚道:“白泽伤得确实很重,但如今被你温养在体内,日夜以灵力滋养。终有一日,他会回来的。”
“真的吗?”岁岁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里面盛满了期盼与希冀。
“真的。”阿晏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我这次还特地在鬼方氏的藏书阁里查阅了很多奇书,其中不乏关于妖族的秘录。结果也印证了我最初的猜想——妖族的根基在于妖丹。只要妖丹不损,终有重新化形之日。”
岁岁的眼里渐渐漫上喜悦。她从不怕等待,无论多么漫长,哪怕只是一个微弱渺小的希望,她也愿意坚持下去。
阿晏抬手轻轻抚过她的头,掌心温热,动作轻柔,可在停滞一瞬后,忽然顺势就撑着她的脑袋站了起来,好似在故意作弄她。
岁岁只觉头顶一沉,仿佛阿晏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头上,害她险些向前扑倒在地。
她连忙稳住身子,抬头瞪向阿晏。阿晏正若无其事地望向甲板,笑吟吟地朗声问道:“蓁蓁,想去海里玩吗?”
顺着他的视线,岁岁这才注意到蓁蓁正孤身一人立于甲板上,身影单薄,眼眶微红,显然是刚哭过的模样。她一怔,低声喃喃:“蓁蓁什么时候……”
“站那儿有好一会儿了。”阿晏闲适地说。
岁岁心头一沉,所以,刚才他们说的话,蓁蓁都听到了?
当时他们刚回清水镇时,阿晏身受重伤,她也昏迷不醒。听娘亲说,蓁蓁当时便要与句辰一同杀回神农山,是爹爹硬生生将她拦了下来。
爹爹当时规劝蓁蓁:“你若贸然前往,不过是多送一条人命。更何况,高辛俊与你素无交情,你只会落得个弑君的罪名,被名正言顺地就地正法。现下,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蓁蓁却愤愤不平,怒火中烧,声音颤抖地哭诉,“师父的血海深仇若不报,我又有何颜面苟且于世?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仇人逍遥自在,而自己却束手无策吗?”
阿晏闻言,不顾身上的伤势,猛地起身,他的声音低沉:“叶蓁蓁,你的命难道就这么不值钱吗?你觉得你师父会希望你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吗?” 阿晏的目光凌厉,是蓁蓁从未见过的冷峻,他猛然扣住她白皙颀长的脖颈,将她拉至面前,几乎贴着她的耳畔,低声说道,“白泽的妖丹还未陨,就有活的希望!你听明白了吗?”
蓁蓁震惊地看着阿晏,愤怒与悲痛都在胸腔翻涌,几乎要将她撕碎。她滚烫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一颗颗像断了线的珍珠,都滴落在阿晏的手背上,灼得阿晏的手轻轻一颤,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她的脖颈。
“我会尽快回一趟鬼方。”阿晏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与无力,“据闻族内收藏了很多典籍,其中不乏有关于妖族的一些秘录,也许能找到一些详尽的法子。”
阿晏轻叹一口气,语气中带着恳求,“白泽的妖丹在岁岁体内,当务之急是护好白泽的妖丹,照顾好岁岁。在我回来前,切不可轻举妄动,可以吗?”
蓁蓁紧咬着唇,齿间几乎要渗出血来。她将满心的不甘与愤懑生生咽下,硬生生地点了点头。她的眼里依然有倔强,却再不见一丝神采,黯淡无光。
阿晏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了一下,骤然收缩的疼痛竟比高辛俊刺进他身体的匕首还要尖锐。他看着蓁蓁,喉咙口阵阵发紧,再说不出一句话。
那段悲伤而艰难的时刻,虽已过去了四五个月的光景,可每次回想起来,蓁蓁的泪眼,阿晏的沉默,都清晰如昨。
阿晏轻盈地一跃,翩翩然落在甲板上。
“对了……”阿晏忽又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件约莫三寸长的细长物件,随手抛向岁岁。“这个给你。”
岁岁手忙脚乱地接住,低头一看,只是一截黑亮的树枝,不过是成年人的手指般长短。她翻来覆去地查看,怎么看都只是一根平平无奇的断树枝,甚至很难从这么短小的枯枝上分辨出它究竟来自何种树木。
她实在看不出个中乾坤,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爷爷给你的。”阿晏答。
“你见过爷爷了?”岁岁有些惊讶。
“回来前顺路去了趟钟山。”阿晏微微一笑,“许久未见,还有点想念老头儿。”
岁岁忍不住轻笑出声,眉眼间也柔和了几分,“爷爷…还好吗?”
“好得很。他说他虽没能赶上你的婚宴,但礼必须补上…”
阿晏想起烛龙随手变幻出一截断树枝交给他时的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当时他也和岁岁一样,呆愣了半天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
烛龙只是粗鲁地把断树枝往他手里一塞,不耐烦地说,“问这么多做什么?又不是赠给你的。”
阿晏无奈地摊摊手,对岁岁抱怨,“老头儿的东西你还不知道吗?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不过,我看他对这东西还怪重视的,你就好好收着,说不准哪天就能用上。”
岁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那截断树枝贴身藏好。
阿晏迈步走上船舷,纵身跃入浩淼无垠的大海,蓁蓁紧随其后,轻盈如鱼,瞬间没入碧波之中。
岁岁探头张望,直到两人缓缓沉入深邃的海水中,再不见踪影。她收回视线,干脆盘腿而坐,又从怀中取出那截断树枝,细细端详起来。
忽然,心口一阵慌乱的急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撞击着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捂住心口,无奈地低声呢喃“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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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上,岁岁便寻了个精致的白玉小瓶,盛了些清水,将断枝插入瓶中。她寻思着,既是树木,这般照料总是没错的。
到了夜里,断枝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无声地横生出新的枝桠,枝桠上又迅速冒出点点嫩绿的新芽。那些新芽仿佛被时间加速了一般,眨眼间便长成了一个个饱满的花骨朵。
星星点点的萤光从花骨朵中溢出,汇成丝丝缕缕的金色丝线,在漆黑的屋子里轻盈地绕梁而过,蜿蜒盘旋于半空。
最后,这些萤光又无声无息地汇聚到岁岁的枕边。
微光中,金丝线渐渐凝聚,幻化成一团洁白的雪球。若仔细瞧着,它又比雪球更加柔软蓬松,毛发根根分明,无风自动,充满了生命力。它的模样像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狮子,才将将成年人的拳头般大小,格外娇小可爱。
小狮子轻轻动了动,伸出细而短的前肢,粉嫩的肉垫舒展着向前探去,最后重重地拍在岁岁的鼻尖上。可是它实在太小了,即便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仍不能让熟睡中的岁岁感觉到丝毫。
小狮子似有不悦,又伸出利爪,使劲地戳了戳岁岁的唇瓣,仿佛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岁岁只觉唇上似被蚊虫轻轻叮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沉沉睡去。
然而,下一刻,她似是感觉到了异样,猛然睁开眼。
籍着窗外银白色月光,四目相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无奈,另一双漆黑晶亮的杏眼里则写满了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