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邻里
籍着窗外银白色月光,四目相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无奈,另一双漆黑晶亮的杏眼里则写满了诧异。
岁岁恍惚间几疑是梦,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枕边却空无一物。她迷迷糊糊地又阖上眼,任由意识游走于这半梦半醒之间。
日落月升,晨曦微露,柔和的晨光在雕花的窗柩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窗台前的白玉小瓶中,那截断枝依旧静静地倚着瓶口,与昨日插入时的姿态并无二致,只是那乌黑的枝桠上,不知何时凝了一层细密的露珠,此刻正在晨光中闪烁着微光。
岁岁睁开惺忪的双眼,呆呆地望着帐顶繁复的花纹,思绪似乎还停留在昨夜那个似真似幻的梦境中。
那分明是个荒诞的梦,可那一瞬的对视却是那般真实。乌溜溜的大眼睛近在咫尺,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她惊愕的面容。
岁岁疲倦地抬起胳膊搭在额头,轻薄的衣衫覆在她脸上,她正欲合眼,屋外却又传来一阵阵的喧闹声,夹杂着零碎的脚步声和模糊的人语,搅得她烦躁不安。
她只得和衣起身,轻巧地跃下床榻。
院子里,蓁蓁束着高高的马尾,正在专注地练箭。她的胳膊紧绷,目光如炬地注视着远处的箭靶,只听“嗖嗖嗖”三声,三箭连发,均精准地正中靶心,紧密地贴在一起。
岁岁本以为是自家院子里的动静,此刻细听,那喧闹声分明是从府墙外传来的。
蓁蓁闻了动静,回身见岁岁正慵懒地倚在门框上,眯起眼望着她。
“吵醒你了吗?”她收起弓箭,关切地问。
岁岁指了指围墙外,一脸嫌弃地抱怨,“外头怎这般吵闹?大清早的就不让人安生。”
蓁蓁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府墙,语气淡然:”隔壁的宅子新搬来了主人,这会儿正忙着拾掇呢。“
”新邻里?“岁岁难掩讶异。这里可是清水镇,虽人来人往,却鲜少有人在此安家落户,多是匆匆过客。
蓁蓁轻应一声,重新举起长弓,目光专注地望向箭靶,对这位新邻居似乎并不感兴趣。
”我去瞧瞧是何方神圣。“岁岁狡黠一笑,理了理衣衫就要往外走。
”是涂山瑱。“蓁蓁的声音幽幽地传来,手上动作不停。
岁岁的脚步蓦地一滞,连嘴角的笑意都凝固了。
耳边传来”嗖“的一声,又是一支箭矢稳稳钉入靶心。
“他买下了隔壁的宅子?”岁岁难以置信地问。
“他说我们两个姑娘家独居府中,身边也没个照应的人。“蓁蓁故作正经地说道,”思来想去,还是搬来与我们做邻居,平日里也好有个照应。”
岁岁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瑱哥哥这是宿醉未醒,还是又睡迷糊了?她自小在这镇上长大,街坊邻居她都要比他熟络得多。更何况从这儿到她娘家也不过是一炷香的脚程….何需他的照应??
蓁蓁眨了眨眼,岁岁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这就去把他撵走。“岁岁作势又要往外冲。
蓁蓁忙拉住她的手,迟疑一瞬,压低了嗓门,说,“别去,阿晏也在。”说着,蓁蓁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岁岁立刻明白,以她们的耳力,这一墙之隔若未设下禁制,想要听得隔壁的动静,简直易如反掌。
话音未落,叩门声便适时响起,看来隔壁的人先按捺不住,主动寻上门来了。
岁岁前去应门,门外站着的,却是阿晏。
“哥哥今日怎来得这般早?”岁岁难掩惊讶。
今日的阿晏着实反常。往常门一开他便不请自入,今日却规规矩矩地立在门外,倒显出几分生疏来。
”今晚可要回家用膳?娘亲说要备些酒菜,宴请涂山瑱。“
”好啊。“岁岁爽快应下,正欲转身唤蓁蓁,却见她双颊微红,正低头佯装忙碌地摆弄手中的护具,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蓁蓁。“岁岁不得不朗声唤她,”今日随我一同回家用膳可好?“
”嗯。“蓁蓁略显生硬地应了一声。
岁岁再回过头时,发现阿晏依旧负手立于门前,丝毫没有要进屋的意思,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们晚些时候就去。我顺道再去五叔那儿捎些烤羊肉。“岁岁说着,忽而想起什么,追问道,”瑱哥哥为何偏要在我隔壁置办宅子?他那酒楼铺子的生意,难道都不管了?“
阿晏闻言轻笑,说,“明知故问!他那点心思你当真不知?”
”我以为早已与他说得明明白白了。“岁岁撇撇嘴,小声嘟囔道。
”兴许...他自有他的考量。“阿晏轻叹一声,”这世间的情意,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岁岁无奈地”哦“了一声,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蓁蓁双颊微红的模样。她忽而凑近阿晏,狡黠地眯起眼睛打量他,问:”那你与蓁蓁之间,三言两语说得清吗?昨日在海里玩得尽兴吗?”
阿晏闻言一怔,随即板起面孔,故作严肃地斥道:”多管闲事!“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早已出卖了他强装的镇定。
岁岁抿嘴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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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晏离去后,岁岁折回屋内整理床铺。
窗台前的白玉瓶中,清水早已干涸。岁岁并未多想,重新将瓶中注满清水。毕竟是爷爷赠予的物件,即便看起来有些许异样,想来也是寻常。
她还记得儿时第一次随爹娘回钟山探望爷爷的光景。那里春意盎然,漫山遍野花开似锦,是她所到过最温暖宜人的地方。爷爷虽已须发皆白如雪,但说话时声音洪亮,走路时矫健如飞,全然不似活了数千载的模样。
爷爷的居所乍看之下很是简陋,可当夜幕降临,那盏燃着微光的油灯竟会化作漫天繁星,点点光芒洒落庭院,她只觉世间再无比这更有趣的事了。
阿晏曾说,他与爷爷、爹爹三人在这钟山之上生活了整整三百载。自小是爷爷教他读书识字,习武练功,还给他讲了很多他从未听过的奇闻逸事,他与爷爷最为亲厚。
”那娘亲呢?“岁岁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认真地追问。
阿晏闻言,沉默了片刻,才温声答道:”娘亲病了,在这静养。“
那是岁岁第一次在阿晏眼中窥见深藏的痛楚与哀伤。
岁岁将玉瓶移至向阳的窗台,正欲转身出屋,忽见枕榻上掠过一道微弱的金光,似乎是阳光照在镜面而折射出的光晕。
她不由得折返榻前,俯身细看,只见一根纤长的毛发静静地躺在床褥之上,洁白如雪,柔软似絮,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岁岁刚伸出手,指尖尚未触及那根毛发,它却无风自动,倏然化作点点金色光尘,在她眼前翩然飘散。
她惊得跌坐在地上,久久都回不过神,只觉心口扑通扑通慌乱地跳动着,一颗心仿佛就要跃出胸腔。
她下意识地按住心口,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不是梦!
昨夜那个四目相对的瞬间,竟是真的!
是…是白泽回来了?
“白泽…”她喃喃轻唤,并无人应她。
岁岁慌忙从地上爬起,顾不得整理衣衫,焦急地四下张望,“白泽!白泽你回来了是不是?白泽!白泽……”
她的声音轻颤着,在空寂的屋中回荡,渐渐化作哽咽,最终再也发不出声来,只剩泪水无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