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夜行
夜色如墨,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岁岁独自一人沿着长街缓缓前行,身影渐渐融入深邃的夜色之中。
往常这个时候,阿晏总会将她一路护送到府邸门前,直到看着她安全进门才放心离去。可今日她出门时,阿晏竟扶着额,一本正经地说自己喝得有些多,头晕晕的,得去休息了。
岁岁不屑地撇着嘴,翻了个白眼。阿晏的酒量她是再清楚不过的,说喝撑了她或许还会信,但喝晕了?用这种拙劣的借口,还当她是小孩子骗呢。
走了一段夜路,快到街口那棵老槐树时,岁岁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隐约立于树下,如一座雕像般纹丝不动。昏暗的街灯洒落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映得格外深浓,仿若有人用狼毫蘸了最浓重的墨,在他脚下重重地勾勒了一笔。
岁岁渐渐放缓了脚步,直到那熟悉的身影在昏暗中清晰起来。她在离他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静静地凝视着他。
幼狮亦凝视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却始终沉默不语。
岁岁忽然想起临行前,阿晏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不禁心里一软,嘴角轻轻扬起,柔声问道,“白泽,你是特意在这等我的吗?”
“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罢了。”
白泽的语气始终是这般闲适淡然。
她时常怀疑,在如今的白泽心里,这纷杂红尘中是否再没有任何人或事能牵动他的心绪。
“哦。”岁岁淡淡地应了一声。她望着街的尽头,面上努力表现出一副对他的回答并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却忍不住咒骂着:傻子!你只要说一句好听的我就不生气了!
夜风拂过,带起几片落叶,他们就这样别扭地僵持着,谁也没有往前一步,谁也没有再开口。直到一声“咕咕咕”的轻响突兀地打破了这片沉默。
岁岁怔了怔,随即意识到,饥肠辘辘的那个人显然不是她自己。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白泽的腹部,短暂的思索过后,她的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岁岁拢了拢身上厚重的大氅,抬步向前走去,方向却并非是东槐街的府邸。
白泽见状,眉头微蹙,再难掩急切之情,“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
“突然想去吃碗馄饨。”岁岁抬抬眉,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又淡淡地说,“你散完步就早点回去吧,不必管我。”
白泽的眉头拧得更紧,却还是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岁岁压着嘴角的笑意,面不改色地故意加快了脚步,白泽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心思,只是默不作声地紧随在她身侧,仿佛这一切再自然不过。
小巷深处,还亮着灯,隐约传来低低的交谈声,是馄饨铺里的食客在轻声聊着天。岁岁正要拐进巷子,白泽却忽然抬起前肢,轻轻踩住了她的袍角。
岁岁低头看他,白泽的目光却望着巷子深处,嫌弃地说:“这家不好吃。”
真要较真起来,岁岁也不得不承认,这家馄饨的味道确实比不上东槐街成衣铺子隔壁的那家皮薄馅儿嫩,就连汤头都鲜美无比。
可惜,那家铺子的掌柜随性,每日只准备定量的馄饨,卖完便早早打烊。即便是她,也难得有机会尝到那令人念念不忘的味道。
岁岁思索片刻,轻声提议道:“不如,去喝碗羊汤?”
“是西槐街尽头往左第三条胡同,布衣巷那家吗?”
岁岁不由得惊讶地望向他,他平日里分明鲜少出门,怎对清水镇上的大街小巷如此熟悉?就连那家藏在深巷中的羊汤铺子,都了如指掌。
白泽似一眼看穿了她的疑虑,难得耐着性子解释,“只要去过一次的地方,我都能记住。”
“不过…那家铺子走过去有些远…”
“你今晚还有旁的事?”
“我…”岁岁深吸一口气,无奈地应,“好吧,白泽大人。”
白泽的唇角微微上扬,可是当岁岁回过头时,他已恢复了平日里那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他们穿行过一条条幽深的小巷,岁岁走在前,白泽默默跟随在后。街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时长时短,交织在一起。
白泽踩着影子,故作不经意地问,“你对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岁岁抬起头,望着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认真地思索片刻,眼里不知不觉间流露出无限的憧憬:“有啊。我想去游历四方,看看这世间的山川湖海;还想跟蓁蓁学一学经营之道,多攒些钱。将来……我想多开几家小妖的收容所,让那些无家可归的小妖有个安身之处。”
白泽沉默着并未再开口。他实在太安静了,以至于岁岁都忍不住停下脚步,想要回头看一眼他是否还跟在身后。
就在岁岁转身的瞬间,白泽的声音又一次轻轻响起。他似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郑重地说,“我会帮你的。”
岁岁想起昨夜白泽那一番关于“报恩”的言论,忍不住朗声大笑,带着几分玩笑地讥嘲他:“怎么,白泽大人是在想报恩的事吗?”
白泽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岁岁的笑声戛然而止,她仿佛生怕从嘴里漏出来一个字似的,紧紧抿住唇,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走,脚步却比先前又快了几分。
“不是报恩。”
“什么?”岁岁心里轻轻一颤,猛地顿住,回头不确定地看向他。
白泽已别过头去,淡淡地说,“没什么。”
他们推开虚掩的木门,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老板正坐在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前,手里端着酒杯,借着炉火的暖意独自小酌。见到岁岁,他咧嘴一笑,“岁岁姑娘那么晚才吃上饭?”
岁岁瞥了一眼身旁的白泽,一本正经地说,“忙活了一天,都没顾上吃东西。夜里又睡不着,想着出来走走….就惦记上大伯您的这口羊汤了。”
白泽咬牙切齿地低声威胁,“信不信我咬你?”
她无视白泽阴沉的眼神,径直走到靠角落的一张木桌前坐下。
堂内还有两桌食客,看着倒像是生面孔。他们正喝着酒,桌上已堆着高高的羊骨,显然已经坐了好一阵子了。
老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和两张烤得焦香的酥饼。
“大伯,还要一份炖羊肉。”岁岁笑说。
白泽紧挨着岁岁坐下,毛茸茸的脑袋自然而然地搁在她的腿上。在外人眼里,他俨然就是一只温顺的灵宠,随在主人身旁,乖巧又惹人怜爱。
岁岁撕下一小块酥饼,递到他嘴边。
白泽伸出舌头,将酥饼带入口中。
“别噎着了,喝口汤吗?”岁岁又舀起一勺热汤,靠近唇边轻轻吹了两下,确认不烫嘴后,才小心翼翼地递到白泽嘴边,“小心烫。”
邻桌的几个大汉朝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随即转过头去窃窃私语。
岁岁耳力极佳,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的讥笑:“乡下地方真有意思,这狗吃饭还要人哄着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