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王振所说,奉旨入内的官员很快便赶到,众人看到皇帝和长公主并不意外,但见张辅竟然提前一步站了殿内,难免心生疑窦。
怎么张辅这个英国公竟然先他们一步进了宫,莫非是已经提前同陛下议事?
朱予焕只略扫一眼,便猜出了他们的心思,只是将目光落在了杨士奇和杨溥身上,只见这二位年事已高的老人仍旧沉默不语,并不泄露丝毫多余的情绪。
待到众人行礼完毕,朱祁镇让王振将沐昂的奏本念给众人听,这才道:“你们如何看?”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好说什么。
这样的事情早在宣德年间就发生过一次,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先皇留下来的解决方法,还用质疑什么?照办就是了。
朱祁镇见他们个个都像鹌鹑一样,低眉顺眼不说话,显然是在用沉默表达自己的真实意图,朱祁镇心头不由一股无名火起。
这群人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好像大明已经兴盛不再,连一场像样的战争都打不起似的!
见朱祁镇隐隐有了怒意,朱予焕这才开口道:“边境之事不是小事,所以陛下才传唤你们一同商量,你们这般沉默不语,自堵言路,莫非是想让百姓们将陛下当做言路不畅、乾纲独断的帝王?”
她这话说得极重,有人隐约面露不忿,但顺德长公主能够出现在这里,已经说明了皇帝的态度,他们又怎么敢当面反驳?
杨溥见状主动开口道:“臣等老迈,斗胆问询陛下的意思。”
朱祁镇的目光扫向一旁的张辅,这下压力来到了这位已经六十岁的公爷身上。
这里一个是皇帝,一个是长公主,总不可能正面和官员们对上,况且张辅还有求于皇帝,自然也不会如同以前一般圆滑处世。
张辅顶着众人的目光,将刚才的提议又复述了一遍。
闻言,原本还沉默的官员群中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正是刑部侍郎何文渊。
何文渊行了一礼,便开口道:“麓川地处偏远,思任法不过南陲蛮夷,派遣十二万大军远征这样的不毛之地,兴师动众不说,更是影响民生。这等弹丸贼寇,陛下只需派遣官军于金齿,且耕且战。待到过些时日,麓川后勤无力支撑作战,这等鼠目寸光的贼寇自然会稽首来降。”
有了第一个出头鸟,众人也纷纷附和起来,支持起了何文渊且耕且战的想法,毕竟他的说法也不无道理,还免去了大规模打仗的风险。
不过他们也未曾昏了头,将朱瞻基当初弃交趾的事情拿来举例,否则以朱祁镇的性格,今日的事情恐怕是不能善终了。
杨溥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样子,又看朱予焕八风不动,只垂首沉默,仿佛没有看到眼前的争端一般。
顺德长公主入内比他们更早,大概是早就听过了张辅刚才的话,更重要的是清楚皇帝的态度,在她开口之前,自己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身为首辅的杨士奇见大部分人都主张耕战的观点,也知道自己这个首辅不能推卸责任,必须及时反馈这些大臣们的意见,也必须给朱祁镇提供内阁的意见。
他这才开口道:“老臣以为此法可行,正统三年时,边军不过稍加征讨,思任法便主动来贡求和。如今不过两三年过去,即便麓川一直休养生息,也无法供给军队与我军持久作战,又何必为了它而大动干戈,劳民伤财,只待一两年,官军反击,思任法必然会入京朝贡。”
朱祁镇本就是天然的主战派,见了沐昂的奏本、又听了张辅的意见,已经认定这场仗不得不打,如今见到这群官员们都支持所谓的“耕战”,已经十分恼怒。
思任法已经出尔反尔一次,算是将朱祁镇耍了一通,现在还要他等着思任法再耍自己一次,朱祁镇怎么可能同意?
尽管朱祁镇不了解朱予焕,但朱予焕却是相当了解朱祁镇,赶在朱祁镇开口前,朱予焕已经道:“正因为麓川为边陲蛮荒之地,不擅耕织,国家上下皆兵,随时随地都能侵扰我大明西南边陲,骚扰云南广西一带,才更需要出兵,如此才能树立我国在西南一带的威严。若真如尔等所说,畏战至此,今日是麓川,明日便是安南,后日是缅甸,木邦、车里、八百,哪个不是狼子野心?云南广西的土官若是也揭竿而起、犯上作乱,西南永无安宁之日,谁来负责?莫非也要‘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
她这几句话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将最差的可能说得一清二楚,众人都不好言语,霎时间安静下来,都眼巴巴地看着朱予焕。
有朱予焕清场子,朱祁镇心中顿时通畅许多,对众人道:“长公主言之有理,众卿可还有异议?”
这下众人还能有不明白的道理吗?只怕是朱祁镇心中早就已经有了决定,不过是借着张辅和长公主的口说出来,传他们入内无非是想要内阁和六部配合朱祁镇的决策罢了。
尽管杨士奇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仍旧不免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皇帝虽然还未亲征,但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刚继位的小皇帝,属于帝王的独断专行已经有所体现,他们这些顾命大臣也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
杨溥也明白这一点,只是心中有些诧异,朱予焕竟然也会同意朱祁镇的考量。
朱予焕为了农耕富民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一旦开始打仗,征兵导致的劳力不足另说,还要征民工运输军饷粮食,农事荒废是必然的结果,于普通百姓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顺德长公主是聪明人,自然也不会选择和皇帝起正面冲突。
朱予焕察觉到杨溥的目光,只是接着说道:“京城的百姓是人,西南的百姓也是人,天下万民皆是陛下子民,百姓岂有贵贱之分?况且若是边境不保,土官作乱,将来受苦受难的百姓岂止云南广西一带?”
她这话看似是说朱祁镇,但其中之意何尝不是在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