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幽山走出了断颅崖的石窟。
数百只承载着他元气的老鼠朝着他呼啸而来,发出嘈杂的声响,在他身前不远处变成破碎的血肉,丝丝缕缕的元气迅速回归他老朽的身体。
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法门的反噬让他的肌肤上产生如磷火般的火光,他的肌肤上不时出现如烧伤般的痕迹,让他的眼瞳之中多了些许痛苦的神色。
只是同时燃起的,还有希望。
从那个懵懂的少年,到风烛残年的老者,他一直在孤独的对抗着这个世间,直至遇到这个顾十五,他才看到了一丝报仇成功的可能。
一只青鸟从空中落了下来。
看着这只朝着自己落来的青鸟,王幽山苍老的脸上出现了惊愕的神色,接着尽是感慨。
他之前并未和顾留白约定传递消息之法,他用了一名刺客去给顾留白和裴国公传递消息之后,他依旧有心考校这名年轻的大唐道首的能力,想要看看他到底能用什么法子给隐匿起来的自己传递消息。
然而顾留白的回应却让他真的意想不到。
原来不只是祁连苍兰,自己那个得意弟子赖八关,现在也在他的手里。
法门寺化解泥莲尊者的灾厄,彻底击溃西域修行者,再收服那些吐蕃的流亡王族,击溃九庆山的高丽奇兵,而且还救下了赖八关。
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做成这些事情,在他的记忆之中,上一个令他感到如此惊才绝艳的存在,也就只有他的娘沈七七。
他取下青鸟脚上绑着的竹管,看完内里的密笺,脸上顿时又显现出满足的微笑。
正合吾意。
按照顾留白的意思,是尽可能的减少死伤,就算是给李氏机要处演戏,那也是将战斗尽可能的局限在修行者之间。
但裴国公要藏一支私军,要让李氏机要处觉得他损失了大半人手,那这样的改变就更符合他一开始的设计。
他消耗了太多的真气,需要有很多人死去来给他补充元气。
顾十五此人做事很灵活,很懂得变通。
只是真正会晤了一次,他就从顾十五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其中让他痛彻心扉的一点,便是让他醒悟,哪怕那个人再值得信任,也绝对不能将宝押在他的身上,在做生意的时候,同样也要防备着,同样也要留下可以钳制他的后手。
自己所有的弟子已经死的死,叛的叛,眼下唯一能够好好栽培的人选,便是安知鹿。
只是这人无巧不巧,却又偏偏在裴国公的营中,要想他能够安然成长,那还需花费不少的心思。
……
上官昭仪也看到了一条龙。
她看到了幽暗的地宫之中,有一双竖瞳在静静的看着自己。
一股难以想象的暴戾气机,充斥于她周身所有空间,让她感觉自己的身躯都要被碾碎。
“顾十五!”
她惊慌的叫了起来。
这段时间,静王妃大多数时候和顾留白腻在一起,甚至从很多细节,她都可以猜出静王妃和顾留白夜晚在马车之中并没有那么安分。
而且她很清楚,以静王妃的性子,安分也安分不起来。
但她一点都没有醋意。
因为入睡之后,都是她和顾留白的天地。
在她晋升七品,顾留白晋升八品之前,她和顾留白在梦境之中经常是巫山云雨只差最后一步的香艳场景。
几乎发生的事情都和男女肉欲有关,两个人都是竭力克制情欲,但到了她晋升七品,顾留白真气修为也突破八品之后,两人似乎定力也有所增长,大梦真经也似乎悄然进入下一个境界,大梦真经所营造的场景也有所改变,更适合修行。
不再是一开场就是两个人赤裸裸的在一起泡温泉啊,或是上官昭仪淋雨湿透了,在顾留白的营帐里换衣衫啊,或者顾留白的下身中了什么毒,需要她帮忙吸出来啊。
更多时候出现的场景,是两个人记忆之中,比较印象深刻的景物。
比如冥柏坡夏季难得的雨季过后,倒卧的冥柏上盛开各种毒菌子,树下的苔藓之中钻出鲜艳的花朵。
春风楼的窗口终于全部打开了,她和顾留白趴在窗口看风景。
比如春日里,她和顾留白在石山书院的竹林里挖笋,结果她手上磨出了水泡,顾留白小心翼翼的给她挑水泡。
这些场景异常的真实,哪怕两个人平时白天都不刻意的显得亲近,但一夜一夜的梦境过去,两个之前毫无交集的人生,却似乎在慢慢的重合。
她似乎出现在顾留白人生之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而顾留白也仿佛她的青梅竹马一样,伴着她长大。
渐渐摆脱了纯粹的肉欲纠缠,却渐渐变得仿佛结识了很多年,仿佛谈情说爱了很多年一样。
以至于两个人变得越来越熟悉,越来越有默契,一个眼神都甚至能够明白对方的意思。
而且大梦真经修行到这个地步之后,她不会单独发梦,只有她和顾留白都进入梦乡之后,两个人才会发梦,才会出现在同一个梦境之中。
所以按理而言,她这么惊慌的一喊,顾留白肯定就已经出现了,然而今夜情况却变得异常诡异,她所处的这个漆黑地宫里,并无顾十五出现。
那条黑色的巨龙如同死物般没有什么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梦境也并未消失,她只是发现,这股十分暴戾的气息并非来自于那条巨龙,而来自于这个黑色的地宫。
她越发惊慌起来,但她发现自己似乎根本没有任何能力离开这个梦境。
……
“怎么了?”
顾留白在黑暗之中刚刚坐起,沈若若就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我去看看昭仪,她好像出了些问题。”顾留白飞快的解释了一句。
上官昭仪所在的马车就在旁边,他站在马车外轻声喊了一声,虽然感知之中上官昭仪气机平稳,但没有得到回应,他便已经知道有些不妙。
啪的一声轻响,他的真气轻而易举的震开车门的插销,他看到上官昭仪安静的睡在车厢内里,但是于睡梦之中也紧锁着眉头,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他伸手握住了上官昭仪的手腕,真气探入她的经脉,他没有感知到任何气血和真气运行上的问题,她似乎只是在深沉的睡熟之中,但作为一名七品修行者,在被他这种真气探查的情况下还无法醒来,这便已经极不正常。
沈若若当然也很清楚这点,她瞬间紧张起来,“昭仪妹子怎么了?”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他下意识的想说,她好像困在了某个梦境里面,但话到嘴边,他的眼睛却不自觉的微微眯起,声音也变得微寒起来,“她似乎被困在了某个精神神通里面。”
“怎么会这样?”沈若若不可置信的轻呼。
“我先试试。”顾留白闭上眼睛,他试着造梦,想要将上官昭仪拉进自己的梦境之中,然而他仿佛面对着的是一个从未修行过阴阳天欲经的女修。
他睁开眼睛的刹那,双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他可以肯定,上官昭仪中了什么人的暗算,但是什么人,竟然能够在自己和自己师伯,龙婆他们的眼皮底下,做成这样的事情?
来不及和沈若若解释,他沉声喊了一声,“蓝姨!”
蓝玉凤很快出现在了他和沈若若的身侧。
“有人暗算了昭仪。”
他知道龙婆此时肯定也就在附近,而且自己师伯哪怕不现身,此时凭借他的感知,肯定也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特殊状况。
没有等他说第二句话,一根透明的游丝已经落在上官昭仪的身上。
“顾十五,很古怪嘎。”
蓝玉凤的面色也瞬间变得十分凝重,她轻声道,“她的生机十分平稳,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好像是有人也熟悉这大梦真经,用了某种厉害神通,强行将她的精神力收到某个地方去了嘎,但如果一直醒不来,就麻烦了嘎。”
蓝玉凤说完这句,为难的朝着一处看了看。
龙婆的身影很快在那边显现出来,似乎只是跨了一步,她就已经蹲在车头,仔细的看着上官昭仪。
很快,她起身对着顾留白比画了几下,“应该是某种招魂法门。”
“招魂法门?”
蓝玉凤和顾留白顿时互望了一眼。
顾留白他娘从堕落观藏经库中卷走的那些经卷之中,便有这种招魂法门的记载。
小道谓之招魂,厉害神通则是拘魂。
对付寻常人物,修行这种法门形成神通者,只需用些这人平时掉落的毛发,或是平时所用器物,便能与这人建立气机联系,轻易达到拘魂无形的效果,但上官昭仪并非弱者,她修行阴阳天欲经到现在,自身精神力也远非寻常七品修士所能相比。
那按照记载,除非用其至亲的气血,布置法坛配合施展神通,才有可能达到这种拘魂无形的效果。
两人都反应过来,但龙婆对于这种法门的认知似乎还超过堕落观的记载,她对着蓝玉凤马上比画,“近距离布置这种法坛不可能,必定会被我们发现,若是这人在长安利用她父母气血布置法坛,那这边必定有人身上带有和那法坛能够气机感应的法器,而且这些时日一定是和她有过接触,必须让那法器也牵扯到她身上的气机。可能行军途中,还会收集她用过的器物。”
蓝玉凤马上反应过来,她衣袖中游出的那根透明丝线瞬间缠绕在上官昭仪的身上,最前的一端刺破了上官昭仪的右手食指,就像是活物一样,吞噬了一滴鲜血。
一道若有若无的红光顺着丝线游动,瞬间消失不见。
但蓝玉凤的目光却是瞬间锁定了远处营区的一顶营帐。
龙婆跨出一步,身影瞬间消失。
“师伯,你们留在这边。”
顾留白对着萧真微所在的马车轻声说了一句,他如箭矢般射了出去。
营地里瞬间响起刺耳的示警声,但数声厉喝声同时响起,整个营地瞬间又陷入死寂。
那顶位于营区西侧边缘的营帐此时突然裂开。
一名身穿灰衣的老军如鬼魅般掠向营区中央的一顶营帐。
顾留白眉头微微蹙起,那是安知鹿所在的营帐。
他之前和裴国公说过要让他派人盯着安知鹿的修行,此时见那人朝着安知鹿的营帐掠去,他便知道应该不需要自己出手,所以眉头蹙起的瞬间,他只是沉声喝了一句,“要活口。”
裴国公的一名幕僚如鬼魅般出现在那人与安知鹿所在的营帐之间,他伸手朝着那人拍出一掌,掌心真气迅速凝成数道真符,一道道青色的罡风如绳索般绕在那人的身上。
然而这些罡风撕碎那人外衣的刹那,内里泛出些许紫光,青色罡风瞬间溃散,变成无数细小无力的元气流束。
“解忧甲?”
裴国公这名幕僚顿时一愣。
这人却也不和他纠缠,直接从他身边掠过,他的手中出现了一道剑光,这道剑光和寻常的剑光不同,似乎是顺着剑柄,一寸寸生长出来。
不断生长着的剑光就像是一道不断延伸的阴影。
安知鹿已经醒来。
他感到了滔天的杀意袭来。
在此种情形之下,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将真正的力量暴露,所以他只是抽刀瞬间砍破营帐,翻滚出去,尽可能快的逃离。
不断延伸的阴影此时已经越过营帐,然而也就在此时,安知鹿呼吸骤顿,他看到了一名女子。
一名身穿普通黄衣的女子出现在他的身侧。
哪怕感觉出来这名女子是帮着自己的,但她的气息之强大,还是让安知鹿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当这名女子伸出手来时,他感到这名女子的体内有无数小剑在行走。
嗤的一声轻响,那道阴影寸寸崩裂。
也就在此时,咄的一声闷响。
一支没有任何声音的箭矢落在那人的背心,却似乎没有箭头,没有刺入他的血肉。
但箭矢上所蕴含着的力量,却是连那人专破真气力量的甲衣都似乎无法抗御,他就像是被一个锤子砸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