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度假村的职工宿舍是一栋朴素的灰色三层楼房,与赵休曾经住过的那间简陋小楼截然不同。
作为森林集团这样的企业,即便是普通员工的住宿条件也相当体面,现在就连宿管贺大树居住的门房,如今也改造成了现代化的居所。
这间门房虽小却功能齐全,一厨一厅一卫的布局合理紧凑。最引他注目的是门前摆放着的红泥小炭炉。
正是赵休记忆中的那个炉子,没想到这老头竟把它带到了这里。
赵休跟着贺大树来到宿舍区。老人背着手,慢悠悠地踱进屋内,全然没有先前剑拔弩张的架势。
此刻的场景倒像是长辈带着晚辈回家般自然,门房前的红泥炉子上煨着一锅白粥,粥里还滚着几枚带壳的鸡蛋,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赵休皱眉,他站在宿管门前没有走近房内,又在院中驻足观察良久,才缓步走到贺大树的大门前。
老头正坐在矮木凳上择蒜苔。粗糙的手指灵巧地掐去根须,又将青白的蒜茎掰成寸段,一根根落入塑料篮中。
听到脚步声,贺大树抬头瞥了赵休一眼,旋即又低头继续手上的活计,仿佛门口站着的只是个不相干的过客。
赵休的影子始终缠绕在老人身上,却捕捉不到任何异常情感,就像在触摸着一摊空气。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静默,直到宿舍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两名身着制服的年轻女服务员走了进来,她们好奇地打量着衣着考究的赵休。
他那身剪裁精良的西装与职工宿舍的环境格格不入。姑娘们善意地笑了笑,将一箱牛奶和一盒真空包装的烤鸭放在门口的桌子上。
";贺爷爷,这是合锦记的烤鸭。";
扎马尾的姑娘脆生生地说,";您可得少吃点,医生说过要控制油腻。";
两个女孩朝屋内挥挥手,目光在赵休身上短暂停留。他挺拔的身影站在小屋的门框前,昂贵的皮鞋踩着水泥地面,整个人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误入此地的异客。
赵休目送两个姑娘走进宿舍楼,随手将西装外套搭在门边的木椅上,从容地跨入屋内。
贺大树刚把择好的蒜苔码在传达室的旧木桌上,赵休已经卷起白衬衫袖口,从水池里捞出一盆活蹦乱跳的青虾。
他的动作娴熟,掐头、去尾、抽筋,拇指大小的虾仁接连落入青花瓷碗。
不一会儿,一斤虾便处理完毕。
接着他又洗净几个西红柿,从冰箱取出鸡蛋,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这个场景已重复过千百次。
就像多年前一样,一老一少再次共处一室准备饭菜。
赵休起锅烧油,蒜苔烩虾仁的鲜香与西红柿炒蛋的酸甜很快弥漫整个房间。
他将红泥小炉上的白粥端下,捞出三枚水煮蛋,剥壳后莹润的蛋白在灯光下泛着柔光。
三菜一粥摆上桌,赵休盛好两碗稀饭,与贺大树隔桌对坐。他仔细洗净小臂,这才端起饭碗。
";咸鸭蛋吃完了?";赵休率先打破沉默。
贺大树摇头:";自己腌的,太咸。";
";年纪大了,少吃盐好。";赵休点头。
饭桌重归寂静。
吃到一半时,贺大树突然抬头望向屋子的天花板。
赵休立即放下碗筷,凝神静待。城市上空看不见的平流层中,一架赤红如血的巨型战机正拖着四道笔直的尾迹划过天际,如同死神挥下的烈焰之鞭。
它在沿海城市上空盘旋半周,最终折返群山方向。
几分钟后,预料中的毁灭并未降临。
蚩尤轰炸机没有扔下炸弹毁灭这里,度假村方圆十几公里安然无恙。
赵休眉头微蹙,沉默片刻后重新端起饭碗,仿佛方才只是寻常的走神。
贺大树搁下筷子:";知道计划哪里出问题了吗?";
“你让吴耀磊帮助你屏蔽轰炸机的航线来到下海市上空,再想用燃烧弹对这里进行打击,这个计划还是可以的,至少很难有活物能在这波袭击下活下来。”
“但吴耀磊没有背叛你,你想想是谁背叛你了呢?”
贺大树看着赵休,等着他的回答。
赵休脑中闪过数个名字又逐一排除,突然瞳孔微缩:“是萨娜背叛我?";
贺大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自你离开衫县,那丫头就没主动联系过你。没察觉吗?";
“种种反常都让你忽略了,你脑子很不清醒。”贺大树笑着看向赵休,他的语气似乎在指出一个后辈的不足。
赵休轻吐一口气,萨娜的背叛?“老头子,你如何让萨娜背叛了我,我对她植入的感情出了问题吗?”
";你忽略的太多了。";贺大树用筷子轻点碗沿,";那丫头,是真心喜欢你,可你辜负她的次数太多了。";
";感情的本质是自私的。你在中都列车遇到成淼淼时,对那丫头的特殊态度,让萨娜看清你心里装着别的女人。";
“她可以容忍你利用她,但不能容忍你心里装着别的女人,想必你应该体会过那个丫头的疯狂。”
赵休眼神阴晴不定,最终无奈的叹息一声,萨娜这个丫头曾经在丝线那里想和他一起死去,赵休本就该有所警觉的,没想到她竟在不知不觉中察觉了成笑笑的存在。
“所以,萨娜的条件是我以后只属于她一个人吗?”
贺大树用筷子将饭桌上的碎鸡蛋壳慢慢拨进空碗里,蛋壳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那丫头从成淼淼的样貌顺藤摸瓜查到了成笑笑的存在,可你...";
他抬眼看向赵休,";从没真正想过萨娜的心思?";
";你让衫县负责蚩尤轰炸机对这个地方进行第一波打击,这个安排本身没错。";
贺大树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但你忘了考虑一个动了真情的女人会做出什么事。";
窗外,天穹之上的蚩尤轰炸机正在平流层中渐行渐远,朝着衫县以北的预定航线开始返航。
机翼划破云层,留下四道逐渐消散的尾迹。
赵休的计划彻底落空了。度假村依旧安然无恙,贺大树也完好无损地坐在他对面。
";老头子,你想怎么样?";赵休放下筷子,金属与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贺大树缓缓摇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不急。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伸手将桌上的碗碟往中间推了推,";我们先说说其他人。很多事情你都没弄明白,才会落到今天这般被动的局面。";
赵休起身收拾碗筷。
他动作利落地擦净桌面,将剩饭剩菜倒进垃圾桶,然后站在水池前开始洗碗。水流冲刷着瓷碗,溅起细小的水花。
";你说吧,我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