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玄等人刚在城墙缺口处列阵,波斯联军的攻势骤然一滞。
穆护禄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城墙上浴血而立的残军,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两下。
他微微抬手,示意军号停止吹响。
原本震天的喊杀声瞬间消失,战场上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与伤者的呻吟。
“高蔚生!”
穆护禄突然开口。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的高蔚生的姓名。
然而高蔚生连眼皮也不抬,用波斯语回道:“叫你爹作甚?”
穆护禄一哽,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你们当真要顽抗到底?”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浑身是伤,却依旧紧握兵器的守军,又看向满地狼藉的战场:“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再抵抗下去,不过是多添些亡魂罢了!”
高蔚生冲穆护禄翻了个白眼。
还是那句话,以穆护禄的智商,他很难跟他解释,“穆护禄,少废话。有本事,就来拿我们的命!”
闻言,穆护禄脸色愈发难看。
正要下令再次进攻,却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
侧过身。
他身后的亲卫队也纷纷让开道路。
随后,一个身着华丽波斯长袍的身影缓缓走出。
那人头戴镶嵌红宝石的金冠,腰间的弯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正是小萨……不对,是波斯王子阿尔达希尔。
“我最好的朋友,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看到小萨出场,李北玄笑嘻嘻的打了个招呼。
而阿尔达希尔的脸上,却一点笑容也没有,望向李北玄等人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同情和怜惜。
毕竟,大家也是一起打过麻将的交情。
那时他们曾围坐在檀木桌前,听李北玄用木牌演绎“东南西北中发白”的奇妙规则。
阿尔达希尔学着用生疏的官话喊“胡牌”,将骰子掷得叮当响。
在那些觥筹交错的夜晚,他见识过李北玄在牌局上的狡黠,也听过他笑谈西域风物与长安繁华。
可如今,眼前的李北玄满身血污,甲胄残破,身后是千疮百孔的城墙和奄奄一息的残军。
这场面刺痛了他的眼睛。
阿尔达希尔突然觉得,自己千里迢迢赶来,或许不只是为了劝降。
更是想再见见这位曾与他共享欢乐的朋友。
哪怕此刻相见,已是兵戎相向的死局。
阿尔达希尔望着城墙上满身血污的李北玄,喉结动了动。片刻后,终于开口。
“我最好的朋友,还记得我们一起玩的麻将吗?那时你说,人生如牌局,输赢不过是运气。”
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焦土和断壁残垣,随后道:“现在看来,这局你输定了。”
李北玄低头,看了眼自己破损的甲胄,又抬头笑道:“牌局还没散场,怎么能算输?小萨,你大老远跑来,不会只是为了和我聊牌吧?”
“当然不是。之前,我曾两次劝你离开安西。武朝有句话叫‘再一再二不再三’,但我还是想再问你一次,你走不走?”
阿尔达希尔叹了口气缓步上前,声音低沉又带着几分恳切:“只要你愿意离开,我以波斯王子的名义发誓,会让你和这些人全须全尾地出城。你的伤需要医治,这些百姓也不该陪葬。你又何苦,死守这座注定要沦陷的城?”
城墙上一片寂静。
李北玄身后,熊战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冯威等人也屏息等待着他的回答。
高蔚生倚着断墙,苍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而李北玄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却坚定:“谢谢你,小萨。”
他抬手擦去额角混着血污的汗渍,目光扫过阿尔达希尔身后整装待发的波斯铁骑,又看向满地狼藉的战场。
再次看向阿尔达希尔时的眼神,第一次没有算计,只剩善意。
古来征战,便有不成文的规则。
攻城为掠地,屠城则失人心。
波斯联军虽以扶持高昌遗族复国为名挥师东进,但真要将安西百姓屠戮殆尽,不仅会落下嗜杀恶名,更可能彻底激怒武朝。
以武朝皇帝赢世民的性子,定会倾举国之力复仇,届时波斯在西域苦心经营的布局,都将化作泡影。
所以李北玄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因为他预想过,当城破之时,自己多半会被活捉。
在他的推演里,西域联军必然会留着他这条性命。
然后,将他作为彰显仁义的筹码,向武朝示好。
这样一来,既能展现他们宽宏大量的气度,安抚武朝君臣的怒火,又能在后续谈判中占据主动,谋取更多利益。
而他李北玄,就会像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被推到台前,成为波斯人粉饰太平的工具。
这种结局,比战死城头更让他感到屈辱。
所以自战争陷入绝境的那一刻起,他便暗自决定,若真到了城破被俘之时,定要咬舌自尽,或是找机会撞墙而死,绝不给敌人利用自己的机会。
可阿尔达希尔的出现,打破了他的预想。
这位曾与他通宵打麻将、笑谈风月的波斯王子,竟亲自前来劝降,还愿意放他和所有守军、百姓一条生路。
这不仅是一份情谊,更是一种对他的尊重。
阿尔达希尔放弃了将他作为谈判筹码的绝佳机会,选择以一种近乎亏本的方式,试图挽回这位老友的性命。
所以李北玄要谢他。
但阿尔达希尔听见这话后,脸上表情更加复杂。
似是无奈,似是不解,大声道:“李北玄,你既然这么聪明,你既然已经明白我的好意,那你为何不退?”
他和李北玄皆知,安西已经守不住了,彻底守不住了!
只要他愿意退兵,阿尔达希尔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来替李北玄周旋。
他不仅可以留下李北玄这条命,还可以对外说,不是安西军放弃守城,是他们把安西军赶出了安西城。
到时候李北玄命也有、面子也有,里子也有,就算弃城,也不会被武朝责怪,还能保下剩下这些人的姓名。
这明明是最好的结果,可为什么李北玄就是不让半步?
“李北玄。”阿尔达希尔哽咽道:“你走吧!你我相熟于安西,那时你教我用骰子行酒令,说着人生得意须尽欢……如今看着你困守孤城,我……我实在不愿见你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