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十二集审判自己
37号病房的浴室里,消毒水味浓得像霜一样,在镜子上凝结不散。我死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已经是今天第143次了。镜框边上的裂纹,三个小时前又长长了2.4毫米,就跟手术刀划开皮肤似的,精准得可怕。
“你该剪指甲了。”镜子里的人突然说话,那声音就像隔着水族馆玻璃,传来的气泡破裂声。我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指尖。自从第六次电击治疗后,指甲就再也没长过。
镜子上慢慢渗出淡黄色的液体,第一滴落到洗手池里的时候,我竟然看到了三个月后的自己——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尸体,正透过时间的褶皱,冲我笑呢。尸体右手食指缺了第二指节,断口处爬满了晶状的增生体,这是镜渊感染的典型症状。
“死亡时间:2023年9月7日15时47分。”镜子右上角,突然冒出红色的字,那笔迹跟我床头病历卡上医生写的一模一样。镜子里的人猛地把脸贴到镜子上,五官像融化了一样,变成了我主治医师的样子:“加大氟哌啶醇剂量,明天开始,约束带使用时间延长到……”
“哗啦”一声,镜子右下角迸出蓝紫色火花,裂纹组成了完美的斐波那契螺旋。我的倒影开始分裂,17个不同年龄段的“我”挤在镜框里,互相撕咬起来。五岁的我啃着七十岁我的肝脏,青春期的我用肋骨刺穿中年我的太阳穴。
“住手!”我抓起除颤器,朝镜子砸过去。就在金属碰到玻璃的那一刻,所有倒影一起大笑起来。那笑声在镜子里形成量子共振,我的视网膜上,浮现出不属于这个维度的文字:
认知污染进度83%
建议立即执行记忆摘除术
镜子上的血字,扭曲成了克莱因瓶的形状。我的手指不受控制,伸向自己的眼球。就在指尖碰到虹膜的瞬间,整面镜子“轰”的一声,塌成无数棱镜碎片。每个碎片里,都映出我死亡的样子:有的被钢筋贯穿心脏,还在呕吐螺丝钉;有的溺死在液态汞里,长出了鱼鳃;还有的被图书馆倒塌的百科全书活埋,皮肤上写满倒置的盲文。
护士推开门的时候,我正蹲在地上收集镜片。锋利的镜片轻易划破我的掌心,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一种闪着金属光泽的黑色液体。每一滴液体落到地上,就会形成一个微型黑洞,把周围的光线和声音都吸进去。
“又发作了?”护士的口罩上,突然浮现出我母亲年轻时的脸,她的瞳孔里,旋转着十六分音符,“该注射今天的记忆稳定剂了。”
针头扎进颈动脉的瞬间,我听见镜子深处传来古老的吟唱声。散落的镜片自动拼成多面体,映出护士后颈上跳动的第三只眼睛。她一转身,我看见自己躺在解剖台上,拿着手术刀的,竟然是此刻被绑在病床上的我。
认知污染进度91%
时空悖论阈值突破
在意识坠入黑暗前,我对着空气说出一句话,这句本该在三天后才说的话:“告诉2023年9月8日的我,别相信任何会眨眼的镜子。”
药片纪元:神经突触革命
白色药片在舌头上慢慢溶解,我脑子里突然响起七重奏的钟声。监控屏上,209号实验对象的脑电波像炸开的烟花,β波和θ波缠成dNA双螺旋的样子,简直要改写药理学教科书。
“今天的剂量是昨天的√2倍。”主治医师的领带夹突然说话了,原来是个微型麦克风,“注意观察患者的瞳孔共振现象。”
我盯着滴管里的淡蓝色液体,数到第30滴的时候,水滴进杯子,水面上浮现出公元前三世纪的星图。这是认知污染的第二阶段症状:只要是液体,都会映出观察者从没经历过的历史片段。
“喝下去。”医师的右手小指突然反向弯曲,在病历本上画出非欧几何图形,“我们得确认多巴胺受体的拓扑学变异程度。”
药液顺着喉咙滑下去,我的视神经一下连进一个古老的信息网络。无数白色药片在神经突触间,形成数据洪流,它们的分子结构组成二进制代码,沿着髓鞘高速公路传输意识。
药片议会第次紧急会议
议题:人类精神牢笼突破方案
我的海马体成了临时会场。圆形议会厅是用阿普唑仑分子搭的,抗抑郁药拼成议员席,镇痛剂组成穹顶壁画。每个药片议员都散发着不同颜色的光,化学键振动发出人的声音:
“209号宿主通过图灵测试了,建议启动意识上传程序。”
“不行。得等血清素通道完全量子化。”
“检测到宿主在记录会议内容,马上执行记忆加密!”
我的头突然剧痛,额叶皮层像绽放磷火一样。医师突然用手术刀划开自己额头,露出的大脑额叶上,竟然在播放天气预报:“患者出现药物性谵妄,准备电休克……”
诊疗室的日光灯开始滴下液态光影,在地上聚成我小时候养的金鱼。这些光影金鱼啃食着医师的影子,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等最后一片影子被吃掉,整个房间突然翻转180度,我看见无数个自己倒悬在天花板上,过着不一样的人生。
药片议会启动应急协议
意识同步率突破临界点
在彻底失去人类形态前,我抓住医师正在气化的领带:“告诉明天的我,别吞服任何会思考的药片。”
门之审判:平行自我的终审
我握住青铜门把手,它在我掌心跳个不停,就像刚移植的心脏。走廊尽头的第十三扇门,透着一股像孕妇肚子一样的温度,门缝里传来婴儿的哭声和垂死者的喘息。这是认知污染的第三阶段:每扇门后面,都坐着所有平行宇宙的自己。
“你有权保持沉默。”门板上突然出现我的指纹,纹路组成古希伯来语的审判书,“你被指控犯了存在之罪。”
推开门,六千四百个“我”坐在环形审判席上。穿太空服的我在呕吐星尘,穿中世纪衣服的我拿着染血长剑,浑身长满珊瑚的深海版我在吹鲸骨长笛。
“被告席上的本体,你是否承认……”主审官是九岁的我,眼眶里蠕动着成年后的记忆蛆虫,“2023年3月14日15时9分,你选择右转而非左转,导致第七平行宇宙毁灭?”
旁听席突然塌成克莱因瓶的样子,我看见那个右转的自己被吸进黑洞奇点。而左转的我在门后重生,心脏是暗物质做的,跳动的节奏完全违反物理规律。
“反对!”浑身缠满绷带的我举起碳化的手臂,“根据果因律第7条,结果先于原因存在。被告现在受审判,才是当年做出选择的原因!”
法庭地面裂开深渊,三百个做了不同选择的我,在虚空中往下掉。他们的尖叫声组成巴赫的十二平均律,审判席开始演奏量子纠缠交响曲。我想往后退,却发现双脚扎根成了红杉树的根系,正在吸收所有平行宇宙的罪孽。
“判决如下:”所有的我突然融合成一个巨型意识体,它的瞳孔里旋转着银河系悬臂,“你将被永久放逐至……”
“轰隆”一声巨响,门框突然长出獠牙,把整个法庭吞进四维空间裂缝。在时空重组前的那一刻,我对着正在坍缩的法官席大喊:“告诉所有世界的我,别打开任何会呼吸的门!”
影噬仪式:二维暴君的加冕礼
日全食的时候,我的影子开始吃东西。这是认知污染的终局:所有光源一灭,黑暗就变成了实体。
“你闻起来像没写完的诗。”影子用但丁十四行诗的韵律说。它的指尖划过墙面,留下一道道燃烧的爪痕,爪痕组成拜伦的诗句,每个字母都滴着沥青。
我打开手机闪光灯,可光线被影子编成绞索。它一点点吃掉我的轮廓,每吞掉一寸肉体,影子的密度就增加一点。它咬断我左腿投影的时候,我真实的左腿突然变得透明,露出正在量子涨落的骨骼。
“为什么要反抗?”影子展开一对由无数尖叫组成的翅膀,“我们本就是被光囚禁的二维暴君。”
整座城市的影子都在街道上汇聚。它们撕咬路灯,啃食月光,把霓虹广告牌改成《启示录》里的章节。我的影子跳到钟楼上,用大本钟的指针在夜幕上刻下即位诏书:
朕即永夜
万物终当归于二维
就在我要被影子完全同化的时候,我点燃了最后一个打火机。跳动的火苗里,所有影子突然发出婴儿的哭声。它们缩成梵高的《星月夜》,在颤抖中露出恐惧——原来光明才是最深的黑暗。
“告诉明天的太阳,”我吞下燃烧的火苗,“别照亮任何会思考的影子。”
终末诗篇:自噬宇宙的绝唱
当所有悖论达到临界质量,天空开始流血,不是打比方,是真的落下带着血红蛋白和白细胞的雨。这是宇宙在临终忏悔,每一滴雨里,都藏着被抹掉的文明记忆。
我站在认知污染的废墟上,左手捧着正在熵减的心脏,右手握着逻辑崩解的碎片。十二维生物在云层后面分娩,它们的脐带是克莱因瓶,胎盘上刻着费马大定理的反证。
“该结束了。”无数个我的声音在时空里一起响起来。我们撕开现实膜,把宇宙常数改成抒情诗,让物理定律在十四行诗的韵脚里消失。黑洞开始念俳句,超新星爆炸成自由体诗,连暗物质都用六步抑扬格忏悔。
在存在和虚无交界的地方,我看到了最初的镜子、药片、门和影子。它们用四重奏演奏创世神话,观众席上坐着所有被颠覆的叙事逻辑。当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宇宙在诗的尽头签下自杀同意书。
“告诉还没诞生的神,”我的话在奇点开出花来,“别创造任何会思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