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如同惊雷,直贯灵魂!
朱允熥猛地一颤,脸色煞白!
这……这正是他心底最深处,那个不敢触碰,却又时时萦绕的……幻想!
皇爷爷不喜欢我……
但如果……如果我做了让他高兴的事……
他会不会……改变主意?
会不会……真的把我当成继承人?
这个念头,说实话,他确实偷偷想过。
虽然,那样做很对不起安国公。
但安国公……毕竟是外人啊……
皇爷爷,才是亲祖父!
这个念头,如同毒草,在他心底疯狂滋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神闪烁不定,内心天人交战!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皇权承诺,来自亲祖父的诱惑。
一边是……
他猛地抬头,视线穿过摇曳的烛火,看向苏尘。
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平静,深邃,仿佛早已洞穿了他心底所有的龌龊与挣扎。
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在他最绝望、最无助、被全世界的恶意包围时,始终坚定地站在他身前,为他撑起一片天的身影。
不!
朱允熥狠狠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诱人却淬毒的念头,从脑海中彻底斩断!
他知道,那是个陷阱!
一个用亲情和皇权精心编织的,最甜蜜也最恶毒的陷阱!
一旦踏进去,便是万劫不复!
他抬起头,迎着苏尘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声音虽然还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
“我不信!”
“一个字,都,不,信!”
苏尘静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脸上才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
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允熥,我尊重你的选择。”
“但你要记住,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从来不是为了讨好谁而活。”
“哪怕那个人,是你的皇爷爷。”
“能够不为别人的喜恶所动摇,这,才是一个人真正强大的开始。”
“如果你深思熟虑之后,仍然选择站在我的对立面,那是你的决定,我无话可说。”
“但如果你仅仅是出于讨好你皇爷爷的目的,而来对付我苏尘,对付我们共同为之奋斗的新政……”
苏尘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我认为,那不值得!”
“而且,那将会是一个无法挽回的历史性错误。”
“在这种决定大明未来走向的重大关口,任何私人的情感,都不应该成为干扰判断的因素。”
苏尘那诛心之问,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朱允熥身上。
每一个字,都化作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心底最后一丝对亲情的幻想。
皇爷爷……权力……
那看似温暖的承诺背后,是深不见底的寒渊。
他清晰地看到了那条路。
一条通往毁灭的路。
一旦他真的被说动,真的站出来反对安国公,反对新政……
他会得到什么?
短暂的、虚假的恩宠?
然后呢?
当他失去了安国公这唯一的依靠,当他背叛了自己亲手推行的新政,成为天下士绅儒生利用完就丢弃的棋子……
当天下人,无论是支持新政的百姓,还是反对新政的旧势力,都视他为反复无常、背信弃义的小人……
皇爷爷还会保他吗?
朱允熥打了个寒颤,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不会的。
绝对不会!
到那时,皇爷爷只需要轻飘飘一句“民意如此”,甚至“朕深感痛心”,他就会被彻底抛弃。
圈禁,废黜,甚至……不得善终。
那才是他唯一的下场!
想通了这一切,朱允熥只觉得浑身冰冷,但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抬起头,看向苏尘的目光不再有惶恐和委屈,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决绝和清明。
他对着苏尘,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不是臣拜君。
也不是徒拜师。
而是……绝境之中,同舟共济者的相互托付。
“安国公。”
朱允熥的声音不再颤抖,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大明的新政,不能回头。”
“你若不能善终,便是他日我朱允熥愧对天下,愧对万民!”
他没有说“绝不相负”那样的虚言。
他只是用最清晰的逻辑,将自己和苏尘,和新政的命运,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苏尘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在经历过恐惧、怀疑、诱惑之后,终于做出了最艰难,也最正确的选择。
他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是欣慰?
是满意?
或许,还有一丝对这份在权谋绞杀中,依旧闪耀人性光辉的决断的……欣赏。
但他脸上,依旧是那份运筹帷幄的平静。
“好。”
苏尘缓缓点头,声音沉稳如山。
“既然如此,殿下,准备好吧。”
“接下来的路,会比我们想象的,更难走。”
“但只要我们师徒同心,这大明的方向,就一定能被我们……牢牢钉死在这里!”
“任何人都休想扭转!”
朱允熥重重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光。
那是希望之光。
也是……战斗之光!
……
回到乌衣巷的宅邸,夜风穿堂而过,带着刺骨的凉意。
苏尘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弛了些许。
方才在废宅与朱允熥的会面,堪称他来到这个大明之后,最惊心动魄的一刻。
稍有差池,朱允熥心防崩溃,选择倒向老朱,那便是万劫不复。
师徒二人,都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老朱!
想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苏尘的眼神冷得像冰。
为了权力,为了制衡,这位皇爷爷当真是不择手段。
连自己刚刚册立的皇太孙,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推出来,当作牺牲品,当作对付他苏尘的棋子和诱饵。
这份帝王的冷酷与无情,远超苏尘之前的预估。
这也让他彻底明白了一件事。
在这场棋局里,所谓的亲情、信任,根本就是奢侈品。
不,连奢侈品都算不上。
那只是上位者用来包裹毒药的糖衣。
容不得半点幻想。
容不得丝毫侥幸。
苏尘踱步到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思绪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