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行动迅速的州府,在当地士绅的反对和白眼中,竟然直接在文庙之外,另起炉灶,开办了名为“新政公学”的新式学堂。
那些在新政中获益的商贾、工匠、甚至是一些开明的地主,纷纷将自己的子弟送入公学。
他们敏锐地意识到,时代可能真的要变了。
旧的上升通道正在关闭,而新的大门,正在缓缓打开。
一时间,学习新学,钻研实务,竟然隐隐形成了一股新的风潮。
当然,朱允熥并不知道,这一切看似顺利的背后,是苏尘那张无形的大网在发挥作用。
是吴本六的京城罗网在筛选信息,是雨化田的“夺舍”暗桩在关键位置施加影响,是魏忠贤在北平牵制着朱棣的精力,更是无数潜伏在新政体系内的“喷子团”成员,在引导舆论,瓦解阻力。
这股由东宫发起的改革浪潮,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冲击着这个古老帝国僵化的肌体。
朱允熥坐在书房里,看着雪片般飞来的回报,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手中权力的分量。
虽然这权力,似乎还带着安国公的影子。
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但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别人身后,瑟瑟发抖的少年了。
……
李善长的府邸。
气氛如同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密室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失魂落魄,又带着难以置信的脸。
夏恕、王纯、郁新……这些曾经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人物,此刻都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了胸口,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怎么可能?
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那个十四岁的少年,那个刚刚被推上风口浪尖,被他们视为软柿子的皇太孙朱允熥……
他竟然敢下令?
而且下的还是科举改革这种足以捅破天的大政令!
更离谱的是……
这道明显绕开了中书省和六部,仅仅盖着东宫印玺的“旨意”,竟然真的有人在执行?!
短短一个月。
就一个月!
从京师到地方,那些新冒出来的贸易衙门、器械局,甚至什么新政公学……就像事先排演好了一样,闻风而动。
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
宣传队敲着锣鼓走村串户。
新教材开始刻印。
新学堂居然真的有人报名!
那些在新政里尝到甜头的商贾,那些靠着新器械发家的工匠,甚至一些胆子大的地主……他们就像嗅到了腥味的鲨鱼,迫不及待地把子弟送去学什么算学、格物!
这……这简直是见了鬼了!
他们精心策划的,引爆天下舆论,将所有压力都倾泻到朱允熥身上的毒计,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不,比打在棉花上更难受。
这感觉,更像是他们卯足了劲踹出去的一脚,结果却结结实实地踹在了一块烧红的铁板上!
脚骨欲裂,疼彻心扉!
“嘶……”王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脸色苍白如纸,喃喃道:“这……这怎么会……那些衙门……他们怎么敢……”
郁新也是一脸的失魂落魄,眼神空洞:“一个月……就一个月……苏尘……不,是那位殿下……他的手,竟然已经伸得这么长了吗?”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良久,夏恕才沙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恩师……我们……似乎低估了苏尘这几年布下的棋子。”
“那些在新政中获益的人……商贾、工匠、甚至是一些底层的官吏……他们早就拧成了一股绳。”
“他们……都在暗中帮着那位殿下。”
“只是……只是没想到,这股力量,竟然已经庞大到了如此地步……”
夏恕的语气中充满了苦涩。
他们一直以为,对手只是苏尘一个人,最多加上一个羽翼未丰的朱允熥。
可现在看来,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已经悄然成型,盘根错节,并且拥有强大执行力的新兴利益集团!
李善长枯槁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浑浊的老眼中,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也没想到。
真的没想到。
苏尘那小子,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织了这么大一张网。
更没想到,朱允熥那小子,竟然有胆子,也有能力,在如此险恶的局面下,打出这样一手刁钻狠辣的反击!
科举改革……
这是挖根啊!
这是要彻底断了他们这些士绅儒生的活路!
“呵……”李善长忽然低笑一声,笑声干涩而冰冷。
“好手段。”
“真是好手段啊……”
他抬起眼,扫过众人那一张张绝望的脸。
“不要命的人……”他缓缓吐出一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竟然真的有这么多……”
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新政,为了那个乳臭未干的皇太孙,竟然有这么多人,敢公然对抗他们这些经营了大明几十年的旧势力!
疯了!
都疯了!
密室内的气氛更加压抑。
“恩师……”王纯颤声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
原计划是煽动舆论,逼宫朱允熥。
可现在,人家根本不接招,反而直接掀了桌子,要改科举!
这已经不是舆论能解决的问题了。
这是路线之争,是生死存亡之战!
李善长眼神中的浑浊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老狐狸濒临绝境时的狠厉。
“老一套,还得用。”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舆论,不能停!”
“要加大力度!”
“告诉天下人,皇太孙此举,乃是毁弃圣贤之道,动摇国本!是倒行逆施!”
“要让那些读书人,都给我闹起来!”
夏恕等人精神一振,但随即又有些迟疑:“可是恩师,光靠舆论,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