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检委监督检查二室会议室里,徐介然正在无精打采地主持节假日前最后一次工作会议。
按照原来的工作计划,这次工作会议上午就应该召开了,但上午因为李良白的事情让他一直心神不宁,精神难以集中,直到见过了李良白,他才稍稍有些踏实感。虽然千方百计堵住了李良白的嘴,却并不意味着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平山市仓皇出逃的古三虎仍然是他的心腹大患。
此时,他显得心不在焉,讲了一番无关痛痒的官话套话以后,又漫不经心地布置工作:
“小谢,值班表排好了吗?”
谢平是监督检查二室综合协调单元的负责人,听见领导点他的名字,赶紧站起来回答:
“按照您的指示,今天上午我就已经排好班了,我这里有份值班表,您用不用再看一下?”
“不用看了。”
他又把目光移向监督执行单元负责人潘军:
“老潘,发到青河市法院的函询他们回复了吗?”
“昨天上午已经回复了!”
潘军回答道。
“既然昨天上午都已经回复了,你为什么不向我汇报?”
有了结果不及时向领导汇报,徐介然认为这是潘军对他的不尊重,脸色顿时就阴沉下来。
“我昨天上午到您办公室找过您了,我是想向您汇报的,是您说这件事等节假日过后再处理!”
对于徐介然鸡蛋里面挑骨头,潘军既感到愤怒,又觉得委屈,不由声音提高了许多。
徐介然这才想起来,昨天上午潘军是找过他,当时他心情烦躁,就把这件事情往后推了。
他只能尴尬地笑笑:
“不好意思了老潘,这两天太忙了,乱七八糟的事情搞得我晕头转向的,你可别在意呀?”
领导都已经道歉了,潘军纵然心里不痛快,还能说啥?他翻开工作日志,准备进一步汇报:
“没关系领导,关于青河的事情,您还有什么要指示的吗?”
徐介然扫视了一下会议室,大家的目光都在注视着他,他觉得对于工作应该拿出点态度,不能过于马虎,只能装装样子:
“你把这件事情重新复述一遍,大家讨论一下,如果节假日前能处理的话,咱就提前处理。”
潘军坐直身体,翻看着工作日志汇报说:
“事情是这样的,青河市所属的来宁县法院在审理一桩国有土地侵权案时,对原告律师态度蛮横,出言不逊,在庭审尚未结束前,违反庭审程序,强制把原告律师赶出法庭,在庭审没有原告律师在场的情况下,做出不公正裁决,致使原告造成重大损失。原告不服,上诉至青江市中级法院,青江市中级法院也未作出公正裁决,驳回了原告的诉讼请求。此后的五个多月里,原告多次到中院讨要说法,中院又把案件推给了来宁县法院。上个月的六号,在原告又一次到来宁法院讨要说法时,法院领导请示中院领导后当场报了警,来宁警方随即以寻衅滋事罪对原告进行刑事拘留。在接到原告家属的信件以后,我们单元向领导汇报了详细情况,次日,在领导指示下,我向青江市中院发出了函询!”
徐介然半眯着眼睛,感觉潘军太过于啰嗦了,他不耐烦地打断潘军:
“老潘,有些细节就没必要叙述了,你拣重点说就行了!”
潘军只好合上工作日志,接着说:
“发出函询已经一个多月了,直到昨天上午,青江中院才拖拖拉拉的就此案件作出了回复,说来宁县法院适用法律正确,裁决公平合理,并无违规裁决的现象发生。以上这些情况,就是来宁县法院违规裁决的来龙去脉!”
听完潘军的汇报,副主任王绍林有些愤愤然:
“这个案子乍一听起来好像有些复杂,其实深纠起来很简单。作为强权部门,我们的一些同志违背了道德标准和耻业操守,以保护国有土地财产为名,利用国家赋予他们的权利,恶意打压真正拥有土地使用权的公民,致使他们有冤无处申,有怨不敢提,让我们的人民对法律产生了质疑,对政府失去了信任。这样的事情并非个例,而是多有发生。作为监督、纠正政府各权力机构的纪律监察单位,我们要勇于撕开挂在执法者面前的遮羞布,尽快派人到来宁县查实情况,还老百姓一个公道,维护我们的党和政府在人民心中的诚信和名誉!”
徐介然召开这个会议只是走个过场,并没有打算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时间不等人,他还有很多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这些事情关乎着他的前途和命运,毫不夸张地说,一个处理不好,他仍面临着牢狱之灾。
他不时看看腕表,心情愈加的烦闷,皱着眉头说:
“我觉得王副主任有些过激了。我们只是听了老潘的书面材料汇报,对真实情况并不了解,不能片面地认为这件事就一定是个错案。我们不能让百姓蒙冤,但也不能眼看着让国有土地财产蒙受损失。我说一句不当的话,大家也别在意,有句话大家一定听说过,“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虽然说的难听,但也不无道理。有些人心术不正,利用归属权不明的空档,恶意侵占国有土地,反过来还倒打一耙,好像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一样?所以我说,要想惩治这些刁民,就要拿出些手段。我看这件事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交给青河市处理吧!”
徐介然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决定了申诉者的命运,他这种处理问题的方式让大家不敢苟同。
这还像个省纪检委领导吗?常言说百姓无小事,人家都把状告到省纪检委了,不但没有得到纪检委领导的怜悯,反而成了刁民了?照他这种冷漠的态度,老百姓还能到哪里维权去?
王绍林看不下去了,他一反往日谦和的态度,据理力争:
“徐主任,我觉得您这个决定多少有些草率了。老百姓是身处社会最底层的广大人民群众,低微的身份导致他们往往蒙受不公平待遇。我们的党和国家在提倡经济发展的同时,也在强调民权的重要性,特别是近几年来,出台了多项针对民权的法律法规。这件事人家如果能在青河市得到解决,就不会冒着被打击的风险找到咱们省纪检委投诉。我的意见是,节假日过后,让潘军同志负责此事件的调查工作,是法院的错,让他们纠正过来,如果法院裁判得当,咱们总算是经过了调查,申诉人也无话可说!”
徐介然刚调整到监督检查二室工作不久,本着以和为贵的态度,不想在这件小事情上起什么争执。虽然王副主任的态度让他不爽,他还是咬咬牙忍住了。
“那好吧,就按照王副主任的意见,等过完节假日,由潘军同志负责到来宁县调查这件事!”
“还有件事!”
王绍林紧接着又谈起了另外一件事:
“雪峰市城管局执勤五中队副队长胡强等五人打伤卖菜摊主付勇军的事情什么时候解决?”
这下子徐介然有些绷不住了,他沉着脸说:
“咱们监督检查二室不是大杂烩,陈芝麻烂西瓜的事情如果都要咱们处理,那要市纪检委还有什么用?大家还有其他事情没有?如果没有的话,散会!”
见徐介然发了脾气,会议室里再没有人提出什么问题了,大家各自收拾了一下会议记要,准备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
徐介然胳肢窝里夹着公文包,刚走到会议室门口,刘长水带着几个审查调查十一室的同志,突然堵住了他的去路。
还没等徐介然反应过来,刘长水高大的身躯又向前跨了一步,两个人四目相对,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袭遍了徐介然全身,让他有股末日将至的感觉。
刘长水似笑非笑:
“徐主任,请你跟我到我办公室走一趟,我有些话要问你!”
刘长水只是案件审查调查十一室的副主任,论行政级别他是下级,用这种口吻和他徐介然谈话,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再看看刘长水身后的几个同志,他们一个个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他徐介然,生怕他逃跑似的?
徐介然明白了,自己的事情已经东窗事发,瞒不住了!
但他仍然抱着侥幸心理,强装镇定地说:
“刘副主任,有什么事情咱们不能在这里谈吗?”
刘长水压低声音说:
“徐主任,作为同事,我想给你留点面子,你懂我的意思吧?”
无论做出多大的努力,该来的还是来了,徐介然最后的一丝幻想也最终化为了水中月。
只是顷刻间,他似乎苍老了许多,白皙的脸颊更显得毫无血色,那平时并不多见的、隐藏于黑发间的几丝白发,此刻显得尤为突兀。他回头看了看会议室里目瞪口呆的同事们,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眼看着徐介然已经不能走路了,刘长水一声令下:
“过来两个人搀扶一下徐主任,别让他摔倒!”
从刘长水身后涌过来两个工作人员,一左一右架着徐介然的胳膊,在人声嘈杂的过道里,把他架到了刘长水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