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能找到对症的解药,不然只怕要削骨拔髓……从脉象看,萧将军吃过各种解毒的丹药,说不定有一日这毒,不再复发也为可知。”
听到太医的话,萧云笙默了默,缓缓站起身对着几位老者再次行了个晚辈礼,弯下的腰久久没有直起。“还请各位老先生保守秘密,不要传出去。”
几个太医咬牙:“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我们都是受太子殿下的旨意,只是,萧将军您这毒……还是凶猛,切记心绪平莫要着急动怒,否则只怕我们还未研制出克制的方法,您的身体先被这毒掏空了。”
萧云笙仰头,不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笑来。
“毒的事烦请各位老先生用心,想来,我运气应该没那么差。”
话毕转身离去。
见到坐在廊下靠在柱子边清甜的睡颜,眉眼冷硬尽数消散只剩下温润的柔软,目不转睛盯着她的睡颜。
日头正好笼罩着她的周身,宛如最温暖的画卷让萧云笙的心渐渐暖了起来。
若只得片刻宁静的日子,也值得了。
就算没有十年,二十年。
总该有五年,两年。
也怕只有月余,也算给他寂寥的人生多了些暖意。
嗅到从江月身上传来的气息,萧云生呼吸才重新平稳缓缓。
“将军?”
等着人,江月晒着太阳就这么睡着了,低喃睁开朦胧的眼还未看清他的神色,就被抱在怀里,头也被按下靠在坚实的胸膛上。
萧云笙就这么抱着她离了宫中。
回到萧府大门,正巧和傅蓉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目光横着扫了过来,原来傅蓉盈盈的笑意在落在江月脸上时,骤然消散。
“如此招摇,倒不像夫君的性格了。只是就这么把人弄回来,当真不怕奶奶怪罪了?”
江月下意识就要下去,被萧云笙按回到怀里,瞥了眼傅蓉的目光微微顿住:“你今日的装扮……”
傅蓉心里一动,下意识拉拢起衣襟,不自在的转过头。
“难得夫君今日在意妾身穿了什么,夫君回京也没说一声,妾身也没好好装扮……”
“太艳了些,日后只在自己院子穿就好。”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晚些,我和你有事商议。”
萧云笙落下一句,便直接跨门进去,徒留傅蓉捏着苏嬷嬷的胳膊跺脚不甘。
看着熟悉的院子,江月跟在萧云笙身后的步伐不由得愈发变慢,抬起右脚却迟迟跨不进这院子。
“怎么?”
萧云笙察觉出她的异样,侧过头询问,江月露出一抹淡笑,若无其事错开了话题:“只是想到我该先去和老太君请安。”
“不急。”
萧云笙面色闪过一丝迟疑,江月有些疑惑还没等看清,他又恢复了淡然:“这些日子她旧疾犯了,连我都不见,也不必急着这一时,等我差事办完带你一起去见她。”
懵懂地点了头,从前萧老太君也一向喜静,江月也便没多想。
跟着进了屋,还是之前布置好的那间西厢房,萧云笙之前让人布置的物件好端端的放在原位,屋子里一股子冷意,显然这些日子屋子一直空着。
江月瞥了眼床头,见萧云笙的枕头不在,咬了咬唇没有开口。
还欲要说什么,突然院子里传来安嬷嬷的声音:“老太君请二位过去一趟。”
江月下意识捏紧了指尖。
到了萧老太君的院子,不仅方才没跟着一起回院子的傅蓉在这,就连二皇子也在。
身后伺候的老太监,手里还捧着一卷圣旨,还跪着一个陌生的面孔,看不出本来的模样,显然被用过大刑。
“二皇子怎么有空来我萧府了?”
“萧将军抱得美人归,这脚力就是比我慢一些,喏,圣旨你都忘了带,我给你送来,顺便给萧老太君贺喜,这宫里又要办喜事了。”
满堂沉默,只有傅蓉拨弄着银勺替萧老太君喂着杏仁银耳羹,甜腻的气味弥漫开,竟让人生出一股烦躁。
见没人应声,二皇子也不在意,指着地上跪着的男人微微一顿。
那老太监立刻扯起地上的人,强制把头拉起,分明是边关替江月诊脉的军医。
“饶命啊将军,是我吃昏了酒,老眼昏花诊错了脉,误导了江月姑娘和将军您。”
江月还未看清,身边刮起一阵风,萧云笙将那老太监一脚踢开,亲自弯下腰将军医扶起。
军医显然被折磨的失了神志,满嘴的求饶和痛呼,江月想起她还在昏迷的爹娘,脚下好似被钉子钉牢,除了颤抖一下都动弹不得。
因为若是此刻能动,她定然会忍耐不住,不顾一切冲上去和二皇子拼命。
“二皇子好手段,我的军营,我的人,你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边关把人带到了这儿。”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谁让我和小月儿是好朋友,看不得她受了委屈。”
话音落下,二皇子还冲着江月眨了眨眼,那模样要多风流有多风流,要多明目张胆就有多嚣张。
胃里好似搅和在一起,江月死死咬住牙才忍着没吐出来。
浑说!
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朋友!
若不是为了和太子的计划,她是断断不会和他多说一句,更不会多看他一眼,只日日祈祷能将他千刀万剐的才好!
知道他这话分明就是故意让她处境更加尴尬,屋子里几道目光都落在脸上,火辣辣的,江月刚张开嘴,萧云笙就挡在她身前,挡住那粘人作恶的目光:“二皇子开玩笑要适度。”
“看到将军这么护着这丫头,我也就放心了。既然人已经送到,话也说明白了我就先走了。”
二皇子肆意一笑,好似终于看到想要的反应这才心满意足站起身,慢条斯理摆弄着袖口上的刺绣,上挑的桃花眼朝着江月微微一勾,带着人大摇大摆的离开。
“将军,我没有让他这么做,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江月慌了神,想要解释,老太君大手一挥直接打断她开口,
“安嬷嬷去拿药匣子来,笙儿先带人去后面侧房好好检查一番。”
萧云笙点头,垂下眼,落在她放在袖口上的手缓缓推开,只扶起地上的军医,脚步匆匆去了后面。
江月想跟上去,傅蓉幽幽一转到了她面前拦下来人。
“这圣旨写了是二皇子提议让夫君纳江月为妾,夫君和奶奶明明说过春猎之后再提这事,江月,你怎么把这事捅到了陛下那里。”
“谁都知道二皇子一向眼高于顶,到底你用了什么手段,能让他据尊降贵帮你的忙。”
“我什么都没用,也不知道二皇子为什么帮我。与其问我,以夫人您侯府与他的交情随便问问不就知道了?”
“你混说什么。”
江月站在那,也没避着傅蓉的目光,这么沉稳让傅蓉眉头一跳,下意识否认去看萧老太君的脸色。
见萧老太君并没有动怒这才放下心。
江月抿了抿唇,上前恭恭敬敬给萧老太君行了个礼。
“今日陛下宣旨,奴婢也是措手不及,奴婢对萧府从没算计,更没有奢望,一颗心日日夜夜盼望的都是将军的平安和顺心,知道老太君对奴婢有所误会,只求日久见人心。
不过,也许奴婢也不会让您烦心太久。”
毕竟,也许到了鱼死网破那日,她会先被气急败坏的二皇子拉进地狱。
她说的清楚,不卑不亢,从前那股子小心谨慎,唯唯诺诺的窝囊模样从眉宇间一扫而空,整个人好似看破了一切。
但依旧没丢掉恭敬,这些日子她都没在自称奴婢,面对萧老太君也是因为她是长辈,更加敬重。
“你救了笙儿,我本该谢你。”
呼吸一窒,江月下意识抬起头。
就听见萧老太君轻嗤一笑:“但我萧家一向不和皇子来往,更不牵扯立储,你和二皇子来往过密,别说是妾室,就算是丫鬟,如今也容不下。
这旨意虽然下了,但老身怎么也有几分面子,萧家怎么也有些脸面,就算得罪了官家,我也要去殿前争上一争,用我这条老命,你,自求多福吧。”
堂里恢复安静,不过短短几瞬,萧老太君眯了眯眼,转而看向傅蓉:“我累了,扶我进去休息。”
“是。”
傅蓉重新勾起笑,还不忘得意瞥向被无视的江月,原以为能看到她被打击,失落面色苍白的样子,没想到她还是那副模样,恭恭敬敬弯下腰行礼送人。
眼底没有分毫受伤。
傅蓉重新打量起江月,断定总觉得眼前的丫头定是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才变了。
屋子里就剩下江月。
挺直的背脊终于缓缓弯下。
撑着膝盖,江月大口大口的呼吸,每一个字都如同响亮的耳光落在身上。
“可是奶奶为难你了?”突然腰身被人扶着,一股温热支撑着她站起身。
回头看到萧云笙担忧的目光。
江月又扬起明媚的笑缓缓摇头。
“军医如何了?”
“吃了些苦,我让人把此事告知太子,二皇子如今行事愈发不管不顾,我怀疑……”
萧云笙突然语塞,按下心里的猜想。
“将军是猜春城那些蛮人的动乱,是二皇子惹得?”
见萧云笙虽面色不动,但扶在腰上的大掌果然收紧,江月心里叹着气,“我也是猜测,那些蛮人心思狡诈多疑,却对他万分信赖。”
甚至奉为座上宾。
还有那些春猎出现的蛮人刺客。
就想二皇子那噤声的动作,那股异样感又涌上了心头。
“你可有,和他交易什么?”
“什么?”
江月脸色一僵,不动声色迎着他的目光。
两人正好走在一处紫藤花下,新发的嫩芽遮住了日光在他脸上倒印出枝蔓的影子,也正好挡住了他眼中的神采。
“二皇子可有让你做什么,或是拿着什么诱惑你替他做事?”
“将军,您觉得我有什么能让皇子来交易的?”
沉吟一瞬,江月不达反问,两人心里都想到了乌月镇那山脉下的金矿。
江月在心里思量,只要萧云笙开口,她便把太子密室,太子的吩咐,这一切一切都告诉他。
心开了一处口子,设定好了答案,就等着萧云笙开口。
萧云笙眸光错落在其他处,伸出手折了藤蔓插在她的发间,淡笑:“是我糊涂了。”
“将军,太子来信。”
阿靖匆匆进了府,将信件递给萧云笙,目光落在江月和他并肩而立的影子上,微不可闻的一痛,又很快若无其事的打着招呼:“江月,还未恭喜,日后只怕就要叫你一声小嫂子了。”
“阿靖。”
官家赐婚赏人原本就是人人议论的事,传到军中阿靖他们耳朵里也不算太快,比起之前的羞涩,江月这次没有躲避只淡淡露出笑。
这幅样子反而让阿靖多看她一眼,有些担心的挠了挠掌心。
萧云笙一目十行看完信函,指腹在在纸上微微摩挲思索着什么。
见傅蓉正好从萧老太君的院子里出来,径直走了过去。
“借一步说话。”
傅蓉不明所以,还是停下脚步,眼神示意苏嬷嬷停下,便走到走廊尽头。
“夫君和江月都心意相通了,怎么还避开她呢?”
“因为事关你傅家。”
面色一僵。
既是意外,也为了这话萧云笙没有否认和江月的心意相容,更像附和了这话。
“我只问你,你之前说过对你父亲的那些话,可是认真的?”
傅蓉沉默片刻,身上的气质陡然变化。
没了刻意的笑,“自然。”
她连做梦都想将那带着父亲的灵牌亲手篆刻,再踩在脚下践踏。
“我只要我母亲无恙,我的体面不变,至于他,死活我都不会在意。”
“如今就有一个机会,只是要你这次和我一起出发去春城。你可愿意?”
递过来的信函上面并没有多少墨痕,最重要的一条,无疑是萧云笙这次去重建春城,傅候一同前往。
晚两日出发。
但要经过洛城。
其他地方傅蓉倒是没印象,也并不了解,但洛城她怎么都不会忘记。
曾经她父亲还未曾封候,再洛城任职正好遇到上面查税收。
数十年的赋税烂账堆积在一起,若是拿出来晒在阳光下,没一处能见人的。
也是和乌月镇的一把火,烧死了二十七口人,也烧空了一仓库的账本。
查无可查,就成了悬空的案子。
反而她父亲带着洛城百姓救火,救下来查税收的官员立下大功。
这些年,总有洛城当年被烧死的那二十多口人来要要人偿命,但日子久了,傅家的官一层层升上来,那些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傅候身边护卫越来越多。
那些吵着让他偿命的人,也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