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故地重游。
傅蓉立刻了然萧云笙的意思。
“若人在洛城失踪,所有人都会想起当年的事,也不会想到是你的手笔。借刀杀人。”
傅蓉忍不住来叹:“不愧是带兵多年的人。够狠,也够绝情。”
怎么也算他的岳丈,想出这样的办法不带一丝犹豫的,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声音幽幽,似含有无尽的意味来。
萧云笙其实根本没想那么多。
只是要搅合二皇子,只能瓦解傅家的支持。
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回头,便对上她瞧着他的眸光。
内里似含有钦慕,又待着几分期待,又带着按奈不住的兴奋。
他也懒得去管她这些情绪里到底有多少和他有关。
只将头回转过来瞧着不远处江月的身影。
“按照你我的约定,等拿下傅候,我就去求和离。也不必等一年之期了。”
傅蓉心里一咯噔,心知他说的是认真的。
她扯出个笑来,继续摆出一副贤良大度的模样:“这是自然,总不好让夫君你的心尖肉当妾室,到底委屈了她。”
萧云笙颔首应下:“她很乖巧,也不在意这些虚的,要的只是真心对待。”
这话他既是出自真心,也是在傅蓉面前给江月抬身价。
他观察着傅蓉的面色,瞧她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是你我没有夫妻缘分,只要事情了了,我自然和你一起去官家面前求和离,大家好聚好散,都体面。”
萧云笙终于放下心,突然觉得之前对她有些误解,傅蓉虽然心狠手辣,但性子里的干脆利落是多年娇养的底气才培养出来的。
他思索着江月若能有傅蓉三分之一的理直气壮就能更好些,一时间没有立刻收回和她对视。
这般景象尽数落在了江月的眼中,叫她心口疼的几乎站立不住。
原本腿脚上的凉慢慢往上蔓延着,她心里空的发疼发慌,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席卷全身,连带着喉咙发紧发疼,叫她怔怔然定在原地。
直到那二人重新走到跟前来,江月这才慢慢收回视线,脑中乱成一团的思绪重新归拢了起来。
“我要提前离京,傅蓉和我一起,阿靖留在府中,若有什么让他给我飞鸽。”
“这就要走了?”
不仅江月愣住,就连阿靖也愣住。
什么时候他都是陪在将军身边的,这会子突然不带他。
阿靖目光扫过江月。
虽然能和江月多相处些,但两人身份如今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到底也是无缘无分的……
“可是出了要紧的事,要不要我跟您一起……”
“不必,我和傅蓉一起便是。”
萧云笙颔首,便匆匆离开。
傅蓉冲着江月幽幽一笑带着苏嬷嬷整理好东西,便上了马车离开。
……
(半个月后。倒序)
“今日好不容易让人把你梳妆打扮好了,怎么头发还弄的这么乱。”
傅蓉丝毫不在意被弄脏的衣袍,满眼都是墙角里痛苦地抓着头发的傅候,他平日养尊处优全然不见,取而代之那身上京中最好的绣娘编织的衣袍此刻被泥污掩盖住,目光所及每一寸都让人心颤。
傅蓉蹲下身子,从怀里拿出一把梳子,动作轻柔地梳理着被傅候抓乱的头发。
细密的梳子贴在头皮缓缓滑动,傅候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紧紧咬住牙齿,牙齿碰撞的哒哒声不出抗拒和害怕,只能一点点挪动着身子想要远离。
好似头上的不是梳子,而是一把随时会要她性命的利刃。
傅蓉宛如一尊玉雕的人,周身被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笼罩,神邸一般的清淡远静,可那种茶色的眼瞳深处却不住涌动着执着地疯狂。
指尖微动敲了敲头,在他后找到一处手指捻动起来,不一会一根纤细的银针被抽出。
傅候眼神立刻清明了大半。
虽后接连又抽出几只银针。
傅候没了平日瑟缩混沌的模样,极力隐忍着剧痛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你瞧瞧,我只学会父亲你一半的手段,这针不该只扎进肉里,该是反复用着才是。”
傅蓉将银针隔着手帕包好,又从怀里拿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铜镜放在傅候面前。
傅候短暂失神了片刻,抬手抚向脸颊,斑白的胡须配上了瞎了一只眼的眼瞳,看起来可怖又恶心。
见到这样的自己,傅候好似被烫了一下猛然缩了回去,又猛然用手附在脸上,即使这样,脸颊上的伤痕怎么都盖不。
傅候像被惊醒一般,没有执着于镜子里的模样,只是缓缓打量周遭的一切最后将将目光落在这房间里另一个人身上。
眯着眼睛认真辨认了片刻,突然勾起唇角:“啊,我的蓉儿,今日我才发现,我这么多的孩子,只有你这个独女最像我,心狠手辣。”
低哑难听的嗓子,此时再从傅候口中传出来,莫名带着讽刺意味。
有那么一瞬间,傅蓉听到他口中的独女称呼怔楞了片刻。
侯府独女,别人眼中富贵命,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枷锁。
是关不完的紧闭,学不完的规矩和诗词歌赋,从前她也把才貌当真一等一要紧的,每每被京中赞赏议论,总想回去能被傅候夸赞,直到她亲眼看到傅候给母亲灌下求子的汤药,又一个个纳妾求子,亲耳听见她从前崇敬的父亲冷淡的扫过她的同胞弟弟,说儿子日后能继承傅家门楣,女儿日后都能用的上笼络朝廷,她才知道。
侯府的孩子一个个落地开花,不过就是为了她父亲口中一句有用。
咔嚓一声盘子砸在地上发出的声响惊醒了傅蓉,看到傅候狼狈伸手去够桌子上的糕点,却被地上的锁链牵动着脚踝的狼狈模样,她毫不掩饰疯狂的快意:“父亲风光了一辈子,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今日,有没有后悔让我嫁给萧云笙?毕竟若不是父亲棒打鸳鸯,此时我也不会成为刺你最疼的那柄刀。”
闻言傅候失声笑了笑。
见傅蓉始终盯着她,这才正色几分,缓缓低头望着手上无数细小的针孔,认真思索:“你当真以为你和那戏子能长久?”
顿了顿,又古怪一笑:“我收回刚才的话,你不像我,到底只是个女子,局限于情爱,成不了大事。”
傅蓉阴郁的垂下眼。
傅候却不在意扶着墙缓缓站起身一步步挪动着走到靠窗的位置,轻轻嗅了嗅从窗子外传来的花香。
“你母亲种的杜鹃花开了,这些年多亏了这花香我才能入睡。”
明明还是那副模样,却太过于平静。
一扫身上瑟缩可怜反而生出些让人不敢生出亵渎心境,
远远不是傅蓉想要的痛苦尖叫,反而周身都带着对未来命运的释然,只怕现在傅蓉说要他的命,都不会在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情绪上的涟漪。
眉心凝了一瞬又平复,傅蓉苍白的面颊上涌起诡异的红,停在他面前深深凝视只想看破她强撑的镇定,只是可惜,除了淡然,什么都看不到。
傅蓉虽然失落,但声音平稳冷静:“父亲就不想问,如今的侯府如何了?您心心念念的二皇子又如何了?”
“不过是成王败寇,我都成了阶下囚,其他自然不该我过问,只是,既然你还安好,说明侯府依旧屹立不倒。我的血脉到底传承了下去,值了。”
傅蓉咬紧了牙,一点报复的快感都没有。
看到门外一阵光闪烁,面不改色扬声唤着门外的黑影:“母亲,屋外风大,站了这么久,仔细被风吹凉了。”
屋外树影摇曳。
只静默了片刻,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傅家主母捧着烛台站在门口,手上的蜡烛烧了大半,脸上被烛光倒印的更加如同死物一般,唯有目光带着层层起伏只锁在屋里另一个人身上。
手中的帕子无声碎裂了几条缝隙,平日端着的仪态无风不动的步摇颤动个不停,她当然听到了。
在门外听的仔仔细细清清楚楚,所以才难以置信。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连着血脉的骨肉,变得如此陌生起来。
这些年劝着她放下过去,不要计较的分明也是眼前的人,每日忍着伤痛,郁郁寡欢的也是她,时不时规劝她要放下过去,好好过日子的更是她的女儿。
如今,她自己的亲生的女儿,绑了她的夫君。
外面挽联漫天飞舞,都在吊唁意外身亡的傅候。
竟全是假的。
她的女儿在她面前演了这么一出戏。
在所有人面前演戏。
把她也蒙在鼓里。
看着她日日夜夜在神佛面前祈祷,看着她心里油煎一样的痛苦。
把她这些天日日夜夜的咒骂和眼泪通通都成了笑话。
可,“为什么?”
明明之前,她的女儿还是个连驭下之术都要她指点的真性情,怎么会恨透了自己的父亲。
“为什么?母亲您问我为什么?”
傅蓉低声笑个不停,抽出手一根根擦去上头的水。
指着一直沉默的傅候,傅蓉似笑非笑:“母亲被他关在地牢的日子这么快就忘了,那些妾室一个个抬进屋,踩着您的脸面的日子您都忘了?用弟弟袭爵威胁您的日子您都忘了?拿着鞭子银针,用刑的日子,您都忘了?一到春日日您都因为旧伤痛的难以入眠,这些都忘了,竟还问我为什么?他眼里没有您,没有我们这些子女。只有他的官爵,他的都为。难道要我看着他拖着傅家一起下地狱吗?”
“蓉儿,你,你误会你父亲了,他怎么会……他。你是傅家独女,是傅家和慕容家血脉传承,就算他对你严苛了点,也都是为了你好。”
主母早就红了一双眼,哽着喉咙想要挤出一个笑来,上前想要将人抱在怀里,像小时候一样安抚他,绞尽脑汁思索着证明企图让傅蓉相信。
“若你父亲不爱护你,又怎么会为你和傅家在外谋算,又怎么会给你选了萧云笙这么个好夫婿。”
可手还未搭在傅蓉的肩膀。
幽幽的嗓音再次开口,如同点穴一样将她彻底钉在原地,浑身冰冷。
“母亲忘了?父亲要我像个青楼女子一样勾引萧云笙只用了控制他,太子和二皇子对立,日后萧家也是和傅家作对,按他的算计,等二皇子当真登基,是让我和离,带着孩子回到娘家,还是让我的好父亲再把我送出去一次!”
慕容氏惊惧的张开了嘴。
慌乱跌坐在地,挥舞的手打翻了桌子上的茶盏,被茶水浇了满头,满头带着珠翠的盘发早已不复平日端庄素雅的模样,凌乱的贴在额上。
水珠滚落,流下黑色的汁液,平日细心呵护的青丝其实早就在这府里熬成了灰白的枯朽。
不怒不愠的一句话,把一向高高在上的慕容氏堵得哑口无言。
傅蓉始终噙着一抹笑,慵懒地半眯眸子,缓缓蹲下身,动作轻柔地一片片捻起粘在她脸上的茶叶,偶尔瞥一眼那掉了色的发丝,不冷不热的开口:
“母亲日日对着镜子装扮一个时辰,竟然是为了掩盖这些白发,可这么多年,父亲可曾在你房里留宿过一日?
母亲,为什么不直接说,我不是他的孩子,是她把你送出去后,凝结的野种?”
傅蓉皱紧了眉,表情也愈发讽刺。
“你怎么知晓,你从谁那听来的胡话。”
慕容氏顾不上模样的狼狈,死死拉住傅蓉的手腕,不住的问着话。
除了她,也就是傅候。无一人知晓当年的事。
傅蓉手指翻转指向眼帘。
无人告诉他,但她自幼心思细腻,
她愈发着急,想要更加优秀换得父亲同样的目光,鬼使神差的翻看了傅家过去的族谱。
被她发现了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秘密。
傅蓉转头,眼瞳在月光映照下是淡褐色的。
“母亲为了他,宁愿被送到他人的床榻上,到现在你还以为这个男人爱过你?”
瞧着慕容氏愈发惨白的脸色,哪里还有昔日侯府夫人的半分尊贵,傅蓉只冷眼看着,并没有再次身手把人从地上拽起来的意思。
只是冷淡又平静的想要一个答案:“我的生父,究竟是谁?”
慕容氏如梦初醒,拉着桌角撑起身子,习惯性的抬手抚平了乱发,掷地有声的开口:“你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