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正闻言,脸上浮现出谦逊的笑容,摆了摆手说道:“王郎君过誉了,林家不过是勤勤恳恳经营,略有薄名罢了,实在当不起如此夸赞。我林家虽在田庄、工坊等方面稍有规模,但与诸位家族相比,仍有诸多不及之处。”
就在林元正说话的当口,一直静静站在他身后默不作声的林清儿与秦怡悄然对视了一眼。林清儿眼中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一闪而过,那眼神仿佛藏着不为人知的隐忧。
而秦怡的神色则略显复杂,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她微微咬了咬嘴唇,目光从林元正身上移开,又悄然瞥向众人。
李元容看着几人又开始互相谦逊起来,不禁有些无奈,嗔怪道:“诸位,你们打算在这刺史府里寒暄到何时?”
说着,她玉手轻抬,指向回廊外那如注般瓢泼的大雨,“看看这雨,下得如此猛烈,上洛的局势,难道不比这雨势更紧迫?” 她秀眉微蹙,眼神中带着些不满地看着他们三人。
林元正神色陡然一紧,赶忙收起那些客套之态,神情郑重地说道:“李娘子所言极是。实不相瞒,就在方才,我听闻城南周遭不少百姓的屋舍,都被这如注的雨水冲塌了。想来此刻,城南怕是已沦为一片水泽之地。”
卢云孝也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神色透着几许凝重,轻轻摇头叹道:“唉,如今上洛的情况着实不容乐观。除了城西,城中不少地方积水颇深。百姓们的屋舍大多以土坯为基,长时间受雨水浸泡,根基松动,自然不堪一击,这才致使诸多屋舍坍塌。幸好卢家用的是砖瓦为基,且每日都有奴仆清理排水渠,方才不至于此。”
“罢了,不提这些。这天灾面前,老天爷的脾性,咱们哪能左右。” 王荣轩无奈地摆摆手,神态随性,脸上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散漫笑意,“虽说无力扭转天象,但力所能及之事,还是要做。大不了在城中安置些粥棚,给受灾百姓施些粥饭,也算是尽了心意。”
李元容微微颔首,秀眉微蹙,神色间带着几分踌躇,缓缓说道:“如今上洛灾情如此严重,一日不除,咱们的营生便受挫一日。诸多生意因灾停滞,往来商贾受阻,货物运输困难,长此以往,影响实在不小。”
林元正微微一怔,不过片刻便想明白了关键所在。他心中暗道,这三人所言并无差错,只是各自身份立场不同,关注重点大相径庭。世家之人虽有赈济百姓之举,怀有几分怜悯之心,但更多还是心系家族营生,毕竟家族产业兴衰关乎整个家族命脉。
百姓农户于世家之人而言,终究只是家族兴衰棋盘上的棋子。世家掌控大量土地与财富,百姓为其耕种劳作,产出的粮食与赋税充实着世家府库。世家对百姓的种种举措,究其根本,不过是为维护自身统治,确保百姓能持续为家族创造价值。如此,家族方能在复杂的世道中屹立不倒,延续辉煌。
林元正心中陡然涌起一阵意兴阑珊之感。原本还带着几分参与谈论的热情,可在看清众人各怀心思后,那股兴致瞬间如被冷水浇灭。然而,此刻的场合却容不得他发作。
在场众人皆是世家之人,彼此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联,一言一行都可能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他只能强压情绪,面上依旧维持着那副得体的模样,只是眼中的光彩已悄然黯淡了几分。
“家主,时辰可不早了。” 林清儿仿佛敏锐地察觉到了林元正情绪的细微变化,微微欠身,语气中透着一丝焦急:“咱们还得回族中调配钱粮呢,这事儿着实耽搁不得。若是赶不及在黄昏前送到,误了李使君的要事,恐怕会给家族招来麻烦。”
“清儿娘子所言不差。” 李元容轻轻颔首,目光先是落在林清儿身上,而后环视众人,略带几分自责地说道,“方才我还说不该在此地久留,没曾想自己也险些忘了。如今诸事繁杂,一个不慎便会出乱子。咱们确实得尽快回族中调配钱粮,可千万别误了时辰。”
王荣轩与卢云孝、林元正听了李元容的话,连连称是,深知事态紧急,片刻不敢耽搁,当即快步沿着回廊,朝马车停放之处走去。
“林郎君,你这马车可真是别具一格!” 王荣轩目光紧紧锁住林元正的马车,眼中满是新奇,忍不住开口说道,“我从未见过如此独特的形制,不知是在何处定制的?我对这般精巧的物件实在喜爱,也动了购置的心思。”
“林郎君,实不相瞒,打从过来时,我便留意到这两驾马车了。” 卢云孝目光落在那四轮马车上,惊叹道:“这四轮的马车可着实罕见,便是在长安城中都不多见。没曾想竟是林郎君你的车驾,当真是与众不同!”
“这不过是家中工匠闲来无事琢磨出来的玩意儿,实在不值一提。” 林元正笑着摆了摆手,神色谦逊,“说来也巧,目前成品就只有这两驾。等过些时日,若工匠多制造出一些,我必定第一时间告知二位郎君。”
“林郎君,如此新奇的马车,我们李家自然也想购置。” 李元容轻笑着,美目流盼,带着几分俏皮,“你方才可说了要告知他们,届时可千万别把我忘了,我也盼着能早日见识见识这马车的妙处。”
“好说好说!” 林元正爽朗一笑,抬手作揖,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诸位如此抬爱,我必定记在心上,届时一定告知诸位。如今这灾情紧急,调配钱粮才是头等大事,咱们还是先将此事办妥。”
林元正看着他们三人依次登上各自的车驾,那紧绷的神情才稍稍舒缓,缓缓松了一口气。此时,风轻轻拂过,带着几分雨中的湿润与泥土气息,却也未能驱散他心头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