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遂良对张川柏很客气。
张川柏虽然年轻,做的事却不少。
从农业神童,到神仙小郎君,张川柏做了太多太多的事。
最难能可贵的是,张川柏从不居功自傲,为人谦虚有礼貌。
张家的人也都是赤子之心,不争不抢——皇帝给什么,他们欣然接受;皇帝不给,也不会有怨言。
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去。
褚遂良觉得,以张川柏的名声,假如他们发生冲突,一百个人里面,有九十个人会说:张郎君一定没错。
剩下十个人会说:张郎君假如有错,一定有苦衷。
所以……褚中书令见到张司议郎,露出和蔼的笑容。
他以长辈的口吻说:“川柏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讨论书法。先前,太子问我要一幅字,说是给你练字。你还有在练吗?”
此言一出,宾客们齐刷刷看向张川柏。
新中书令很重视张川柏啊!
张川柏恭敬回答:“多谢褚相关心,我一直有在练字。大师兄时不时抽查我的功课,我不敢懈怠。”
“哦?”褚遂良看向李善。
李善答道:“川柏很忙,我要时不时抽查,不然他就忙别的事去了。”
这三个少年,大的不过二十上下,小的十四岁。
三个人没了老师,也没有再拜师。
三人扶持着,互相督促、互相学习。
简直是上进少年的典范。
褚遂良微微颔首,夸了李善两句,又让张川柏上前,看一幅字:“你看出什么?”
“啊!”张川柏发出一声惊呼,随即迸发出激动、敬佩、不可思议种种表情。
小少年不会掩藏心事,反应如此直白。
“这是褚相的字!和之前的风格,有很明显的区别。”
褚遂良笑道:“具体说一说。”
众人觉得,张川柏方才一霎那的表情过于夸张,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
鉴赏能力,是士人的素质修养!
张川柏思考片刻,诚挚地说:“下官妄言一二,请褚相莫见怪。褚相以前写的《伊阙佛龛碑》和《孟法师碑》,均用方笔,起笔露锋,兼具欧、虞、‘二王’的风格,且融会贯通汉隶,自创一体,为当世一绝。
而这一幅字,峻整严饬,笔画起伏多姿,跌宕有致,曲笔兼用……又比之前的更进一步。
下官震惊的是,褚相的字原本已经是当世一绝,没想到还能再突破,上到另一个巅峰。
从《伊阙佛龛碑》到现在,也没有多少年。下官白长身高,字却没什么进步。见到褚相的字,才知道什么是天赋!”
褚遂良得意的笑容都掩饰不住了!
这幅《大唐故尚书左仆射司空太子太傅上柱国太尉并州都督》,是他为房玄龄写的。
写的时候,可能是想到房玄龄一生的事迹,投入了感情,字也有了突破。
就好像是修道之人的顿悟。
一霎那间,醍醐灌顶,进入新的境界。
如张川柏所说,上到另一个巅峰。
宾客们说:“张司议郎所言,正好就是我们想说的!只是一时没想得那么清楚!褚相的新帖,必然是一时之风尚。“
神仙小郎君就是不一样,夸人都夸到点子上!
褚遂良笑着说:“川柏在书法上有天赋,我再给你写几个字,你回去练习吧!”
“多谢褚相!”张川柏高兴得冒泡。
不是装的。
褚遂良这一幅字,已经是一代宗师级别。
所有人都羡慕地看着张川柏……
人人都来送礼、恭贺新中书令,张川柏倒好,还能带一幅字走。
褚相如今的字,是真正的传家宝!
褚遂良看看张川柏,提笔之前,笑问:“你想要什么?”
张川柏又惊又喜,可以提要求,那我……天下第一美男?
算了,不够低调。
他定了定神,在各种目光围攻之下,淡定地说:“我想……精忠报国。”
……
离开褚府,张川柏抱着褚遂良亲笔写《精忠报国》,嘿嘿嘿笑个不停。
李善也很高兴,“三郎,你真是太厉害了!我虽然知道褚相的字好,可是对他前期和现在的区别,说不出什么。你怎么都知道?”
张川柏说:“大师兄说不出,是因为你对他前期的字不了解。我临摹他的字,更有心得体会。”
“是这样。”李善恍然大悟。
差点以为,三郎是梦见神仙的点评。
原来是自己的心得体会。
“师弟很有天赋。”李善正色道,“为了不浪费你的天赋,今后我不能时不时抽查,我要每天监督你练字!鞭策你!”
字面上的“鞭策”。
张川柏:“……我很忙的。”
装过头了。
“时间就像什么和什么,挤一挤就有了。”李善语气坚定。
张川柏:“……师兄,你将来会有一个更有书法天赋的儿子,你去鞭策他吧!”
他们争论的时候,卢照邻一直没说话。
方才在褚府,褚遂良夸了李善和张川柏,却一句话都没对卢照邻说。
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给。
在人多眼杂的地方,张川柏和李善不便问,只是说说笑笑。
回到家中,把房门一关,三个人坐在一起。
李善严肃地说:“照邻,你之前得罪过褚相?”
“没有!”卢照邻说,“我就算再恃才傲物,也不可能傲到褚相面前!”
“这可奇怪了……”李善沉吟,“难道,他只是单纯的没有注意到照邻?宾客众多,也是难免。”
才怪。
有的时候,态度是微妙的。
褚遂良对张川柏和蔼可亲,对李善也算温和,唯独对卢照邻特别冷淡。
褚相这样的态度。
若是没有张川柏,卢照邻在官场上,会很难出头。
张川柏皱眉思考了好一会,从另一个卢照邻的生平展开……忽然“啪嗒”一声,解锁了一些记载。
“你跟范阳郡公的关系如何?进长安那么久,逢年过节,你都没有去拜访?”张川柏问。
范阳郡公卢承庆,现任尚书左丞。
卢照邻说:“之前就跟你们说过,我家和范阳郡公,并不是近亲……大概一百年前是一家吧!总之,除非我本身很优秀,否则借不上他什么力。”
大族,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人。
同族之间的贫富差距,比人和狗都大。
贫困的,甚至长期给富裕的做庶仆。
“但你们毕竟是同族同支。”张川柏说,“我听闻,褚相跟范阳郡公有一点过节。”
确切来说,不是一点点。
历史上,李治登基,褚遂良手握大权,把卢承庆一再打压,往死里整。
后来李治要处理长孙无忌、褚遂良,把卢承庆提拔起来……你死我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必在贞观年间,双方就是“生死之交”。
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褚遂良不至于为难一个晚辈,但是也不可能说什么好话。
张川柏说得隐晦,卢照邻却很快听明白。
他目瞪狗呆。
我招谁惹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