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之前所说,婚宴前期工作已经做好,不光干活的人熟悉流程,来参加婚宴酒席的人也有了共识,一切水到渠成。
真不用操碎了心的老母亲,殚精竭虑地盯着守着。
姚立华闭上眼就迅速沉入了黑甜梦乡;
此时她是,雷打不动的姊妹儿,雷打不醒。
惠民惦记着上菜顺序,离开卧房,反扣了房门,就往后院的小木屋而去——那里有小妹桂枝平常用剩的本子和铅笔。
他独自在那划拉半天,终于有点头绪了,捏着记录用的本子从院子后门往回走,穿过柴房,还没走进厨房,就听:
刺啦——,牛油下锅炸葱叶;
咕嘟噜——,碱面出水;
嚓——,一碗老襄阳牛肉面,浇成了。
“端菜的来,开始上菜了!”蒋师傅那独特的、不慌不忙的嗓音响起,穿过一片雾蒙蒙,惠民仿佛看到他嘴上还叼着个烟屁股,不会把烟灰弹到菜里吧?
“蒋师傅,这就开始上菜啦?”
“嗯。”
不等惠民再说,身后被他挡住的一个中年妇人就迫不及待地催促起来,“到我了到我了,他们两个出牛肉面就够了, 我来上白切羊肉。”
惠民赶紧侧过身让开,嗯?这个,是方各塆的人吗?我怎么不认识?
“大姐,你是来做客的吧?别乱跑啊,这厨房里头很热的,赶紧回去坐席等着吃吧,去吧去吧。”惠民终于学会了早就想学的委婉低声。
“哎呀,我是来帮厨的......是惠民小哥吧?你妈知道我,我提前跟她说过了......诶诶,你赶紧让开呀,别让路让一半啊......我是你们村那个谁的妈妈的姊妹儿,她嫁到你们方各塆,我嫁去另外一个村......哎呀你自己去问你妈吧,你先让开!”
“他大姐,你慢慢说,不急。这牛肉面刚上去,还得等一段时间呢,人手够的。”蒋师傅停下手来,慢悠悠劝了一句。
“哦?行吧,”中年妇人放松下来,不再踮脚伸脖子地盯着惠民身后的大灶,转而对着惠民仔细说到,“就你们村那个董翠兰,你应该叫董婶儿的那个,她是我娘家姐姐。我打另外一个乡来的,娘家在乌石村,婆家在黄机岗村,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
“石头窠乡的?”
“啊对对对,你知道就好,行了,这回真到我了,该让开了吧,惠民小哥?别耽误事儿啊!”董翠竹说完就两步越过惠民,从一侧走到了大灶前,把手里上菜用的木制托盘往灶沿儿上一放,就等着蒋师傅把四盘白切羊肉摆上来。
“行了,端出去吧。”
“要不,蒋师傅你来盛菜装盘,我来帮你打下手,给装到她们上菜的托盘里去?”惠民试图缓解尴尬,主动提议帮忙传菜——就跟当初起新房子时候那样,大家站着不用动,一人传一人的把一块红砖从门前地上,陆续传到工匠师傅手里,去砌新房后院的水井矮墙。
“......”蒋师傅都有点不耐烦了,他怎么还杵在这儿?该怎么说才能让他自己主动离了厨房这里呢?
恍惚看到了二哥的脸,惠民从蒋师傅脸上读到了熟悉的“不耐烦但忍耐,正在琢磨想个什么办法好让人主动走开”的表情,赶紧祭出手里重新排好顺序的菜单,“喏,这是重新排好顺序的菜单,给你。蒋师傅你,就按这个顺序来吧,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件事,就先走了。”
蒋师傅一接过菜单,惠民就如释重负,溜了。
我还是好好吃席去吧。
在老屋客厅其中一桌席面上找到位置坐下来,惠民刚从桌子正中间那奶白色厚厚的大陶瓷盆里捞出一小碗牛肉面来,白切羊肉又上来了,赶紧又伸筷子抢着去夹羊肉——不然就没了!
吃得胡噜噜的,酣畅淋漓,嗯好吃好吃,不知道我师父跟蒋师傅的手艺谁高谁低,我怎么吃不出来差别?
“惠民你,这就吃上啦?”
“二哥?你不是在新房陪新娘的吗?”
“饿着肚子陪呗?妈呢?妈是不是忘了安排给我们新房小桌上菜的人啦?”
哦豁,那确实搞忘了!
“不怪妈,妈太困了,这会儿在房间睡觉呢。二哥你赶紧去啊,赶紧去找蒋师傅,厨房后头肯定还有。”惠民说着想起身作陪,又舍不得已经含在嘴里了的牛肉羊肉,屁股要起没起,半弓着腰,等话说完了,干脆就踏实坐回去了,含糊催促一句,“赶紧去啊!”
他俩对话这期间,这个坐满了人的十二个座位的大桌子,根本没人抬头,都跟小猪仔埋头在猪食槽里啃食一样,埋头忙着吃,根本腾不出来空。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赶紧去啊,迟了就没了!爱民赶紧加快脚步,结果在客厅通往厨房门洞的那个过道处撞上了人,撞得他鼻子发酸,头昏眼花。
爱民捂脸诘问,“谁啊?”
“哦哦,是我是我,你也没吃上啊?那赶紧的吧!你大嫂都饿空心儿了,都开始吐黄胆汁了!”爱军脚下生风根本没停,后来反而先到,比爱民更早的端了一整盘的吃食——襄阳牛肉面、白切羊肉、太极蒸双蔬、油炸鱼块、炸春卷、腊肉炒紫菜薹、红糖糍粑、荆沙甲鱼、以及荷叶叫花鸡。
“尖椒螺蛳肉不要吗?菠菜豆腐汤呢?”爱军端了就走,走得飞快,根本没空响应爱民的话。
如果他有空,他就会说,你大嫂现在是一人吃两人补,还是小心些的好,鳝鱼、螺蛳、青蛙这些泥里钻的最好不吃。
爱民站原地想了想,干脆也有样学样,端上牛肉面、白切羊肉、太极蒸双蔬、油炸鱼块、炸春卷、腊肉炒紫菜薹、红糖糍粑,以及荆沙甲鱼和荷叶叫花鸡。
这也就看出,惠民之前白操心了,蒋师傅早就准备好菜单,还排好了顺序——顶多会顺着主家的意见,稍微调整一下,不会大动干戈调整的。
爱军、爱民兄弟俩前后脚到的新房,一人往右一人往左,都着急去喂饱自己的新娘——怪不得妈非要大庭广众的说那些话!要没被妈的话打岔,这会儿谁还有心思惦记着找吃的?
爱军怎么可能会有意识的避开“危险期”,爱民怎么会知道自己随心意而做的事会无意中伤害到心爱的姑娘?哦,现在是老婆了,嘿嘿,老婆,老婆。
新房里,爱民、敏雪、桂枝,还有一个从客厅那个席面偷偷溜出来,闯到卧室里来、不知道谁家带来吃席的小孩儿姐,一起围着折叠小木桌大快朵颐。
虚掩着门的房间里,混杂着逗小孩儿的说话声,牛羊鸡鱼的香气,还有愉悦放松的氛围。
另外一间新房里,爱军、翠珠、方丽、桂花,还有一个硬着头皮凑过来的姚慈航,几人也同在一张小四方桌上进食。但是,因为多了一个19岁、往大了说可以开始找媳妇、往小了说算自家小辈儿的壮小伙儿,一时拿不准要用什么姿态来跟他说话,秉着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的原则,大家都不吭声。
敞着门的房间里,一片静默,只有零星的筷子碰到碗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