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宇进屋,对面轮椅上坐着一个身穿淡青色长袍,玉冠束发的青年,此人就是娶了自己未婚妻冲喜的残废大将军盛淮安。
江成宇心里一股子酸气,为陌陌不值,嫁给这么个残废,这辈子,还能好过吗?
抑制着心里的不满,他弯腰躬身:“末将江成宇,参见盛大将军。”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残废将军可是比他的职级高了三四个等级,他虽然是监军,但是表面上,也不得不先低头。
盛淮安凤眼微眯,扫了一眼面前假装恭敬,内里桀骜不驯的城阳候世子,他倒是没有想起来这人和自己夫人之前的些许瓜葛,经过陈甲的详细调查,他和陈甲都默认如今的苏离陌并不是苏同庆的养女,所以,他心中,自己的夫人和这个虚有其表的世子,是毫无关系的。
盛淮安点点头,没有吭声。
江成宇心里不舒服,对面这残废的气势,真的把自己当成大将军了?
奈何盛淮安不是把自己当成大将军,而是在西北时,他就已经做了好几年大将军了!
盛淮安自幼在西北军营中长大,从小出生入死刀尖舔血,再加上久居上位,身上的气势,浑然天成,就这么坐着,比江成宇矮了那么一点点,他盯住江成宇的眼神,碾压江成宇不止十八条街!
像是高高在上的煞神看地上的幼童,又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看着刚进军营的新兵。
旁边的葛洪低着头,跟着江成宇给盛淮安作揖,然后退后几步,站在一侧,并不说话。
江成宇表情不爽,勉强撑着开口:“听闻大将军身子不适,末将特意带了小华佗葛神医前来给大将军诊治,不知可否?”
葛洪动了一下,刚要上前。
盛淮安眼神横扫,从葛洪脸上一闪而过。
葛洪诧异,他得罪过这位大将军吗?怎么大将军的眼神里,隐含着杀意?
旁边白翼表情平淡:“不劳葛神医操心,大将军只是劳烦了,歇两天就好。”
江成宇本意也不是来给盛淮安看病,他就是这么一说,顺势提出心中真正要问的话:“敢问大将军,队伍是不是要在此地休整三天?”
白翼:“是。”
江成宇气势瞬间高了些:“大将军!京都距离赤水河,仅有三百多里,大军行进了五天,才走了一百二十里,不知大将军可否想过,若是在此休整三天,会延误行期?”
白翼侧头:“不知江大人嘴里说的行期,是什么意思?兵部可有发文,要大军何时何日到达赤水河?”
江成宇:“便是兵部没有明确公文要求几时到达,但,赤水河沿岸,匪徒横行,烧杀抢掠,鱼肉乡里,孟州、陈州两地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我等既是领皇命前去剿匪,自然是越快越好,越早到达,才能越早解百姓于倒悬之困境!”
盛淮安轻哼一声,眼风扫向白翼。
白翼斜斜上前一步,拱拱手:“江大人,我等此行,共有三千两百余人,其中兵部派出剿匪兵士两千人,厢兵一千人,各位大人的扈从共计两百余人,大人可知,这些人一天需要多少口粮?”
江成宇张张嘴,他扭头看向自己的贴身小厮江满。
江满摇摇头,他们自诩是先锋营,要的是尽快到达赤水河,剿灭匪徒,给世子求个军功。
粮食并非该先锋营负责的事,是主帅该操心的, 他们要做的,就是没吃的了就去白先生这里领取口粮。
白翼从怀里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江大人的先锋营,是精英,是此次剿匪的主力,每人每天口粮一斤 ,一天便是一千斤;三百新兵,每天口粮五两,七百老兵,每天口粮六两,如此,每天需要近六百斤;厢兵日夜要干活,口粮是七两,每天也要七百斤,如此光是兵丁,每日口粮需要两千三百斤。各位将领及随身侍从,给每天预备一百斤;我们将军府的亲卫,一天也要一百斤,所以,大军若要保证正常的行进速度,每日所需粮食两千五百斤。”
江成宇越听越烦躁,打断白翼的话:“白先生说的如此啰嗦,到底是何用意?”
白翼将册子合上,塞到怀里,然后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然后在江成宇极不耐烦时,才笑着开口:“江大人,咱们出京时,先后两次,筹备军粮和粮草共计五十骡车,刨除十车马匹料草,咱们有四十车粮食,每车两千斤,共计八万斤。三次被桃花山匪徒袭击,丢失粮食八车,难民暴起,抢了三车,如此,已经损失粮食十一车,是两万两千斤,哦,其中,光是江监军这里,报损五车!大军每天需要粮食两千五百斤,五天已经用去一万两千五百斤, 截止昨夜,大军剩余粮食:四万五千五百斤,此去赤水河,还有两百里地,按照之前的行进速度,每天三十里,需要七天到达赤水河上游,这七天,需要粮食一万七千五百斤,这还是一路平安,不会再平白的损失粮食的前提下, 所以等大军到了赤水河,军中粮食,只剩下两万多斤,江大人,您现在明白,我们为何要在安县停留几天了吗?”
江成宇被白翼说的脑仁疼,羞恼:“你说的都是些什么?本官听不懂!”
白翼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大人,若到了赤水河,剩下的两万斤粮食,只够大军十天吃喝嚼用,如此说,您该明白了吧?”
葛洪总觉得白翼是在糊弄江成宇,在剿匪队伍里,江成宇是他的头子,他动了动嘴,然后,一道凌厉的眼风扫来,他又老老实实的闭了嘴。
好吧,关他何事?
到时候不管大军没有吃得,只要江成宇饿不着,他就能混个肚圆!
江成宇向来没有领兵经验,在京都时,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纨绔子弟,被白翼这一番说的,每一句倒是听得清楚前,但是合在一起,就是懵比!
“到了赤水河,孟州和陈州自然能筹粮,白先生何必说这么多废话?”
白先生的废话,其实还有很多!
他笑了笑,继续解释:“大人,赤水河沿岸乃至往北百里之外,孟州、陈州、青州、乃至梁州,四个州共计五十六县,年前雪灾,地里的庄稼被冻死三成,今年早春,倒春寒又冻死两成,五十六个县,近九成县城粮食减产一半,江大人您的意思,是大军到了灾区,在灾区筹粮?”
“你!”江成宇张张嘴,他哪里知道这些啊!
他只知道大周今年粮食减产,可哪里知道减产这么多?而且,偏偏都在赤水河附近?
父亲,您为何把儿子派到如此穷困之地啊!
孟青忍不住插嘴:“就是因为受灾严重,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山匪路霸,赤水军才会短短几个月就聚集了近四万人!江大人不会连这个都不晓得吧?”
江成宇:。。。
白翼:“而且,据下官所知,这四个受灾的州县,百姓饥饿难耐,原本该五月中收取的春粮,四月中,也就是大军离开京都前,赤水河附近的粮食已经被百姓提前收割,提前收割的粮食,产量自然更低,所以,赤水河沿岸百姓, 早就是掘草根、刮树皮艰难度日了!哪里还有余粮供剿匪队伍?”
最后一句话,蓦然语气一变,沉重了许多,且看向江成宇,有了谴责之意。
江成宇嗫嚅了一下,忽然想起:“既然是都受灾,怎么安县就有粮食?”像是揪住了什么把柄,他质问的理直气壮!
白翼又笑,这次是嘲讽:“江大人,行军打仗,粮草是重中之重,您如此不识民生,不懂庶务,还真是朝廷派来的好监军啊!”
江成宇恼怒:“你有话就说,不用如此含沙射影,讥讽本官!”
白翼收了嘲讽,一本正经:“下官不敢嘲讽监军大人,好教大人知晓,安县的土地,近七成被本地大地主、豪绅购买,这些大地主和豪绅,在庄稼受灾后,先是有能力补种了其他粮食,其次,有钱雇佣家丁成立护田队,所以安县的春粮,还在地里,我们在此地等几天,安县的春粮,就要开始收割了!大军所需粮草甚多,安县是唯一能补充粮草的县城,过了安县是葛县,再往前面是丰县,都是重灾区,有钱也买不到粮食的。”
孟青:“所以,咱们在枣庄休养,有何不对?若真是要赶路,主帅的身子便是不好,也会强撑,但是强撑着走到赤水河,之后呢?大军要等着饿肚子吗?饿着肚子,要如何打仗剿匪?”
江成宇瞪着眼,脸上脖子上,都憋的通红。
他是不懂,可他是剿匪队伍的监军,对监军大人如此无礼,将军府的下人,真是不知礼数!
“这个,还不算菜蔬、 肉食和油盐。 虽然各位将领都有自己的私房,菜蔬、 肉食和油盐各人自有安排,可队伍里,便是不用准备肉食,也许准备大量的盐巴,这些,也都要在进入孟州境内前提前备好,大将军已经派来部分厢兵,前去安县附近的县城采买盐巴,待盐巴备齐,必须有足有的兵力护着,才能安全将盐巴运到赤水河,所以,咱们在此地,怕不是待两三天,而是要五六七天!”
江成宇脱口而出:“等不了!要等你们等!我们先锋营要先走!”
盛淮安微微点头:“说的对,既是先锋营,自然该先行,有劳江大人带着九百精英先行一步,到达赤水河后,先行探查匪徒首领是何人,来自何方,下属多少,有几个营寨,大营在何处,僚营有多少,又是何人带领,来自何方。这些都是先锋营的职责所在,探明敌情,将来剿匪成功,江大人就是首功!”
“那是自然!本官来剿匪,岂能一事无成的回去?!”
这一番话,说的江成宇跃跃欲试,热血奔腾,像是军功唾手可得一般!
葛洪心里给江成宇插了三根香:城阳侯一世聪明,未成想儿子确实如此蠢笨!
盛淮安语气平缓:“先锋营的弟兄们先走,粮食要带足,白翼,便是队伍里粮食再怎么欠缺,不可欠缺先锋营弟兄一口吃的,给先锋营的弟兄备足半个月的口粮,不得怠慢!”
白翼犹豫:“大将军,若是给先锋营备足半个月的口粮,那就是一万五千斤,如此,咱们的粮食可就更少了。”
盛淮安有底气,夫人的秘境里,打劫的苏同庆的几十万斤粮食,足够大军嚼用。
遂微笑:“先锋营乃是此次剿匪主力,咱们宁可少吃些,也要保证他们吃得好!”
江成宇心里舒服了许多,冲着盛淮安拱拱手:“下官代先锋营感谢大将军的体恤!”
盛淮安点头:“江大人下去准备一下,先锋营明日一大早就开拔吧!”
孟青好心提醒:“今日多准备些干粮,明日一早卯时上路,江大人可有异议?”
江成宇不悦:“那么早干嘛?卯时早饭,吃了之后辰时动身,便是咱们是主帅,也不能不把兵士们不当人看!”
孟青:。。。娘的!这是哪里来的瓜娃子!
白翼解释:“江大人,今日大家歇息一天,晚上早饭,明日卯时出发,上半晌走三十里,午间谢两刻钟,下半晌再走三十里,第一天行进六十里,剩余一百二十里,分到四天,每天行进四十里,轻松到达,岂不好?”
江成宇固执:“行军细节,不劳白先生操心,这等小事,本官还是会安排的!”
白翼:。。。说你蠢,你还真的要将愚蠢进行到底?!
盛淮安点头:“行军细节,自然是将领自行安排,白翼,下去安排,派五百厢兵协助先锋营,一路上干些杂活,到了赤水河,也可以先行建造营寨。”
白翼躬身:“是!”
江成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也说不出什么,明日先锋营开拔,是自己凭着实力争取的,自然是对的!
他朝着轮椅上的残废将军拱拱手:“本官告辞!”
他早就知道,这个残废打不了仗,所以,此次剿匪,靠的就是自己的先锋营!
也好,他一个残废,能够供应足够的粮食,也不算是惰怠!
一脸的傲气,江成宇转身就走。
葛洪跟着离开,到院子里,眼角又微微一眯,那边角落处,苏陌正在做什么好吃的,嗯,有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