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正午,街上的人越发拥挤,不时有电动车摩托车在人群里穿梭,喇叭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响的令人头痛,他们两个并没有紧挨着,仍旧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也因此总是有别人在他们中间穿梭来穿梭去,将他们隔开又重聚。
杨安就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追着他的影子走,却始终小心翼翼地不去踩到,下一秒他转身回头,两个人视线相对,周明启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叮嘱她:“小心车。”
杨安乖巧地点点头,只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何处,她想要是他们是恋人就好了,那么只要牵着彼此的手,别人就没法从他们中间借过,他们会牢牢地黏在一起,就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法将他们分开,可惜他们不是,也永远都不可能是。
想到这一股无法逃避的失落感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杨安低着头踢着路边的石子,没注意到身旁有电动朝她飞来,等她反应过来时,整个人都已经投入身旁人的怀抱里。
心像是战鼓一样咚咚作响,她甚至都害怕这股响动会被他隔着衣服感知到,但很快他就松开了她,甚至还刻意往后挪了挪身体同她隔开距离,杨安扶在他肩膀上的手也随之掉落。
她不甘心地朝前探了探身,可还是于事无补,他已经站在对面,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礼貌地冲她微笑,阳光下他的耳钉在闪着光,一眨一眨地晃人眼球,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在哪里都闪亮地让人没法移开目光。
杨安愣怔地看着他,一时间竟忘了动作,许是她直勾勾的目光让他感到不好意思,周明启转移着话题问她:“你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有其他要去的地方吗?”
虽然不知道再去哪里,但也不想这么早就同他分开,可又害怕耽误他时间,她扯出一个强撑的笑脸反问他:“你是不是有别的事要做,那你就先走吧。我自己再溜达一会。”
有车朝这边开来,周明启一把将她拉到人行道内侧,一边开口说道:“如果想不到要去哪里,就跟着我走吧,十八岁的生日总不能太潦草的过。”
杨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来到一家餐厅,是那种很高级的星级餐厅,只是站到门口就让人有点望而却步,仿佛无论她怎么故作自然都有点格格不入。
进到里面便是数不清地奢华水晶灯,各种油画布景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抬头就能看到的欧式穹顶,高的让人愈发觉得自己渺小,甚至还有温泉可以供人休憩,清幽雅致的环境,舒适地简直想让人就此沉溺。
他们预定的是一间私密性很好的包厢, 一进门就有专人接待,不时递着毛巾和茶水,杨安受宠若惊地接过,兴奋的同时又带着点不安,许是看出她的拘谨,周明启开口说他们自便就好。
没了旁人,杨安明显地自在很多,原本以为他只是因为抹不开面子才抽空出来陪她,却没想到他居然对她的生日这般珍而重之,有种难言的情绪在她心尖漫过,沉重到她连感谢都没法轻易说出口。
她只能盯着那张漂亮到说不出话的桌布放空,看着上面摆着的装饰鲜花暗自发呆,她想她穷尽一生都无法想象有一天能和他这样面对面进行着一场不像约会的“约会”,好在菜上的不算慢,也免了她过于尴尬。
侍者在一旁介绍着菜式,精致的餐具,中西结合的摆盘,连同桌上的酒杯都亮的惊人,有的菜还带着干冰效果,自顾自地冒烟吐气,看起来是那么地仙气飘飘。
她看着面前的酒杯,内心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抬起头看着他问道:“今天我就成年了,可以点一杯酒喝吗?”
周明启像是没预料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愣了片刻后才笑着回道:“可以啊,总是要尝试一下新鲜事物的,不过不能喝太多哦。”
杨安激动地连忙应是,捣蒜般点着头向他保证:“我绝对不会多喝的,就尝一尝味道。”
在他的推荐下,杨安选了一款叫莫斯卡托的甜型起泡酒,味道微甜,酒精度也比较低,口感喝起来像是清爽的水蜜桃,余韵又带着点轻微的荔枝味,更像是哄小孩的果酒,她没忍住违背了一开始的保证,趁他不注意喝了一杯又一杯。
而另一边的周明启今天也莫名觉得有些感伤,就像是亲手栽种的花骨朵在一夜之间就突然抽条发芽, 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可这明明是好事,他心里却总是不由觉得怅然。
他又想起他们初次见面时,他对她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惜,看着她乖乖地弯腰帮他拿着拖鞋,腼腆地冲他微笑后又立刻逃开,像极了他儿时养过的那只猫咪。亲人又乖巧,从不爱出声叫唤,但总能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一旦他失落就会立马跑到他身边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你,再用爪子小心翼翼地抓着你撒娇卖萌,让你没法招架,总忍不住顺毛捋一把。
所以从那时开始他就总是忍不住去留意她,于是他常常能看到她习惯一个人默默地躲在角落里,安静地几乎让人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可倘若你刻意去关注她,她就会瞬间警惕,敏锐地竖起屏障,却也会礼貌地回你一个微笑,然后继续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果断逃离,而这奇异的反差也吸引着他下意识地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然后他就发现隐藏在她笑脸背后的疏离与脆弱,哪怕他多么热情温柔地向她散发善意,她都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总是委婉地谢绝他的靠近,而每一次去学校接他们放学,她总能找到机会逃脱他的邀请,即便偶尔实在推脱不得,她也总是诚惶诚恐郑重地向他道谢,好似她给他带来了天大的麻烦。
而这也让他心里产生一种微妙又奇怪地刺痛,仿佛她每一次的拒绝,都会加重这股疼痛,所以他总是有意地照顾她的情绪,而随着接触变多,她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抵触,只是仍旧客气,过分的客气,生怕会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麻烦。
而这份小心翼翼也莫名让他感到心疼,尤其是在看到她被谢同冷待,夹在大人中间努力调和着他们的矛盾时愈发感到心疼,可她又实在太过豁达,哪怕再怎么被忽视她都不计较不怨恨。
所以很多时候他都觉得她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反倒像是一个历经千帆跳出红尘外的山间精灵,只因她从来不给人冷脸,说话永远温温柔柔,嘴角也总带着淡淡笑意,情绪甚至比成年人还要稳定。
只是他潜意识里并不希望她这般乖巧懂事,反而更喜欢她偶尔没法拒绝他时,不经意间露出的为难与稚气,随着交集越来越深,她开始在他面前有了生气,会好奇地问他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会在他面前吐露她的忧愁与不安。
他越来越喜欢看她在他面前慢慢舒展,表露出孩子气的一面,这让他感觉到自己被需要,被依赖,只是这份牵绊不知在何时有了异样的情愫,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两难的局面,狠心拒绝他不忍心,就此放任他又做不到,他只怪自己没有把握好相处的分寸,可是看着一朵花儿逐渐盛开绽放枝头,谁又能忍住不驻足观看。
他不由在心底轻轻叹息,也许是他因为已经步入初老了吧,所以在看到一个活力四射的年轻生命时,便会不自觉地被感染,像枯木逢春,像久旱逢甘霖,一瞬间那颗几乎沉睡多年的心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重新激荡起来,浑身的血液也沸腾起来。
甚至她那些看起来略显幼稚的想法也格外让人觉得可爱,因为这份稚气代表着她对一切事物都有着超强的探索欲,代表着她对这个世界仍存有好奇与兴奋,而这种心态是他再怎么努力都感受不到的,他不会再回到十八岁,却可以让她的十八岁圆满不残缺。
他想他的引领也应该就此结束,只是以后他应该没有办法再这样同她见面了,因为只要再多看她一眼,他就忍不住再多怜惜她一点。他曾无数次扪心自问,却也无数次拒绝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爱上她最真实的模样,她的善良,她的诚恳,她的细心、软弱、乐观豁达,自卑与小心翼翼,好的坏的他都统统为之心动,可是不会再有坦诚的机会,他只会慢慢退出她的人生舞台。
想到这他不禁有点感伤,念及今天实在太过值得庆祝,他也放纵着自己的理智点了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散发着清香,可入口的同时又似乎带着一丝苦涩,对面的人已经喝的有点上头,眼神迷离地看着他,语气可怜又可爱:“我可以尝一口你的吗?就一点可以吗?”他想要拒绝,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对她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反而主动起身将酒倒进她杯中,用没有说服力的口吻说着:“我的酒太烈,你只许喝一杯。”
杨安乖乖伸出双手接过,但只喝了一小口,鼻子就皱了起来,不解地问他:“这酒闻起来就已经让人觉得醉醺醺的,像烟掉进了酒里,一点都不不好喝,你为什么会喜欢喝啊?”
周明启笑着作势要拿走她的杯子:“不知道,没意识到喜欢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了,你要是不喜欢喝就不要勉强自己。”
杨安躲过他伸来的手,一边紧紧握着自己的杯子,生怕会被他夺走,“不我要喝,我也要喝你喜欢的。”
话说完,她抱起杯子,直接一口吞下肚,有种微弱的灼伤感在她喉咙里乱窜,她没忍住轻轻打了个嗝,等反应过来后又立马捂住自己的嘴,瞪大眼睛不好意思地看向他。
而坐在另一边的周明启却没意识到她此刻的窘迫,只回忆着刚才她喝酒时的画面,那双刚做了美甲的手在灯光映衬下竟有种光彩夺目的诱人感,明明他从前都不曾在意过这些美甲的款式和材质,可现在他却清楚地明白了什么叫猫眼石,只因他的心也如铁屑一般牢牢地吸附在这磁石上,不愿再转动一分一毫。
他甚至能透过杯壁看到她露出的一点粉色舌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整个人都有点慌乱,觉得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他急忙转移视线,喝下手中的酒来掩饰自己的失态,一边又用着长辈的身份告诫她:“以后不要随便和别人喝酒知道吗?”
对面少女的脸庞像是被朝霞晕染过,眼睛也红的像只小兔子,却还知道乖乖地冲他点头,然后用那双澄澈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他,可这副无辜的神情在此刻却像是撩人于无形的美人蛇,一不小心就勾的他陷进去,他好似也失去了往日的理智,视线没有躲避的回望她。
一秒、两秒、三秒……好似过了一万年那么长,又好似只是眨眼的一瞬间,他们就这样凝视着彼此,没有退缩,也没有逃避。但很快侍者又推着餐车上前,周明启先回过神笑着伸手示意她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