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光灯熄灭的瞬间,徐卫东看清了卡尔嘴角的冷笑。
那个表情像一把冰锥,直直刺进他的脊椎。
没有人理会他们。
会场里的掌声还未停歇,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围住了莱德曼教授。
“教授,FbI需要您协助调查一些事情。”
为首的男人亮出证件,声音刚好让周围人都能听见。
老教授的白眉毛扬了起来:“调查什么?我八十二岁了,还能威胁国家安全?”
“只是例行询问。”黑衣人不由分说架起老人,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徐卫东一眼。
林志远脸色骤变,快步走到徐卫东身边:“立刻回酒店收拾行李,走员工通道。”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我在后门准备了一辆灰色雪佛兰。”
“可是……”
“没有可是!”林教授突然提高音量,用英语说,“徐先生,关于贵国钢铁工业的情况,我们改天再详谈。”
同时在他手心快速写下“GAtE 4”。
沈红英最先反应过来,拉着赵波就往出口挤。
徐卫东最后看了一眼被记者团团围住的卡尔,那个金发男人正对着镜头侃侃,身后的电子屏不知何时换成了“警惕学术间谍”的标语。
酒店电梯里,赵波还在发抖:“他们怎么能这样?明明是我们……”
“嘘。”
沈红英死死按住他的手腕,眼睛盯着电梯楼层显示。
当“7”亮起时,她突然按下“5”:
“我们先去餐厅。”
徐卫东会意,三人装作走错楼层,穿过嘈杂的自助餐厅,从厨房后门的货运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
昏暗的灯光下,一辆灰色轿车静静停在水管维修间旁。
“车牌不对。”沈红英突然拉住徐卫东,“林教授说的是b州车牌,这是N州的。”
赵波弯腰假装系鞋带,声音发颤:“两点钟方向,有辆黑色 SUV,里面有人。”
徐卫东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想起临行前姬小颂塞给他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几个电话号码。
“跟我来。”他突然转身,推开安全出口的门。
三人在迷宫般的后巷中穿行,徐卫东的西装被铁丝网刮开一道口子。
转过第三个路口时,沈红英突然拽住他们:“看!”
街角报刊亭的电视里正在播放午间新闻,卡尔的脸占据了半个屏幕,下方滚动字幕赫然写着:“种花国学者学术造假被当场揭穿,mIt教授涉嫌协助间谍活动”。
“放他娘的屁!”赵波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顿时渗出血珠。
徐卫东摸出几枚硬币,买了份《b市环球报》。
头版照片正是他举着实验记录本的样子,配图标题却是“红色种花国窃取技术新手段”。
“先找地方落脚。”
徐卫东把报纸揉成一团,目光扫过街对面的汽车旅馆霓虹灯。
旅馆房间弥漫着霉味。
沈红英用椅子抵住门,赵波则检查着窗帘是否拉严实。
徐卫东打开水龙头,让冷水冲刷着自己发抖的双手。
镜中的男人眼睛布满血丝,领带歪斜,像极了那些曾经见过的“反动学术权威”。
他突然想起父亲,那位留洋归来的工程师,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被人从实验室直接带走,再回来时已经神志不清,只会反复念叨“差距太大了……”
“徐工!”沈红英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回忆,“快来看!”
小电视里正在播放材料学专题报道。
m国橡树岭国家实验室宣布在纳米晶界领域取得“革命性突破”,强度数据比红星钢厂的结果高出整整十倍。
屏幕上的金发女记者兴奋地说:“这再次证明美国科技的绝对领先地位。”
赵波突然把台灯摔在地上:“他们偷了我们的思路!氧化钇掺杂方向一模一样!”
“然后做得更好。”沈红英轻声补充,眼泪无声地滚落。
徐卫东盯着电视里闪过的实验设备,那些锃亮的高级仪器,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配置。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漫上心头,就像当年看着父亲跪在雪地里,被迫承认“种花国科技至少落后西方一百年”。
窗外警笛声由远及近。
三人同时绷直了身体,直到警笛又渐渐远去。
赵波瘫坐在床上,声音空洞:“我们永远追不上,是不是?”
沈红英突然站起身,从行李箱底层翻出一本红宝书,里面夹着几张泛黄的照片。
那是红星钢厂第一台轧机投产时的场景,工人们用绳索拉着沉重的钢坯,脸上却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知道吗?”
她指着照片上一个瘦小的身影,“那是我爸。当时外国专家说这台轧机最多用三个月,结果他带着徒弟们修修补补,硬是用了十二年。”
徐卫东接过照片,指尖抚过那些模糊的笑脸。
他想起了自制光谱仪成功那晚,老厂长拎着白酒冲进仓库的样子;
想起林小梅用绣着红星的手帕擦眼泪;
想起三个孩子用废铁丝做成的“护身符”...
“收拾东西。”他突然说,“我们去种花国领事馆。”
*
出租车收音机里,主持人正调侃着“种花国学者闹剧”。
沈红英悄悄握住赵波的手,发现他的掌心全是冷汗。
徐卫东则死死盯着后视镜,生怕有车跟踪。
领事馆门前静得出奇。
当徐卫东掏出护照时,警卫的表情明显放松下来:“快进去,王参赞在等你们。”
接待室里,一个鬓角微白的中年人,正对着电话用方言快速说着什么。
挂断后,他长舒一口气:“林志远被FbI带走了,不过他在 mIt的律师团队已经介入。”
“我们能做什么?”徐卫东问。
“活着回国。”
王参赞递过三本新护照,“今晚有外交邮包专机,你们混在随行人员里走。”
他顿了顿,“莱德曼教授托人带话,数据不会说谎,时间会证明一切。”
徐卫东翻开新护照,照片是他签证时拍的,名字却变成了“张建国”。
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涌上心头,就像当年被迫看着父亲改名“徐卫东”,那个充满时代烙印的名字。
“还有这个。”王参赞从抽屉里取出最新一期《科学》杂志,“今早刚出的。”
封面文章正是橡树岭实验室的成果,作者栏赫然印着卡尔的名字。
沈红英快速浏览着论文,突然指着一处图表:“这个误差范围……不可能!除非……”
“除非他们伪造数据。”
王参赞冷笑,“但谁会信呢?一个连光谱仪都要自制的国家,指控世界顶级实验室造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