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永站在部队办公室的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木制窗框。
窗外是整齐的队列和嘹亮的口号声,但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的那个小县城。
桌上的电话机黑得发亮,他盯着它看了足足十分钟,终于下定决心拿起了听筒。
“总机,帮我接平阳县卫生所。”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喉结上下滚动着。
等待接通的“嘟嘟”声像锤子一样敲在他心上。
这大半年来,他从小小的副连长升到了连长,手下管着百来号人,可夜深人静时,枕头底下压着的那张结婚照才是他最大的慰藉。
“喂,平阳县卫生所。”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
游永立刻挺直了腰板:“你好,我找姬小颂同志。”
“小颂啊,她在给病人打针呢。你是?”
“我是她爱人,游永。”他说出“爱人”两个字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哦!游连长!”对方的声音立刻热情起来,“小颂常提起你呢。你等着,我这就去叫她。”
游永听到电话被搁在桌上的声音,然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他想象着卫生所的样子:白色的墙壁,消毒水的气味,还有穿着白大褂匆匆忙忙的姬小颂。
上次见面时还是寒冬腊月,现在窗外已是盛夏蝉鸣。
“游永?”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微微的喘息,像是跑着过来的。
“颂儿!”游永的声音一下子软了下来,刚才在士兵面前的威严荡然无存,“我想你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姬小颂压低的笑声:“大白天的,说什么呢。办公室里还有人呢。”
“我不管。”游永像个耍赖的孩子,“我都大半年没见着你了。每天晚上躺床上,右边空荡荡的,冷得很。”
姬小颂的声音也柔和下来:“我也想你。可是卫校的课程紧,卫生所的工作也不能耽误……”
“我知道。”游永叹了口气,“我就是……就是听听你的声音也好。”
他顿了顿,“对了,我升连长了。家里的房子就我一个人住,真的很冷清。要是你睡我旁边,接下来无论是秋天还是寒冬腊月,我都……”
“游永!”姬小颂羞恼地打断他,但游永能想象到她此刻脸颊泛红的模样。
“我说真的!”游永委屈巴巴地说,“你什么时候能来看看?我都把咱们的结婚照放在枕头底下了,每天晚上拿出来看……”
电话那头传来姬小颂同事的窃笑声,显然同事们也听到了。
这电话的声音有点大,他们想不听到也难。
游永听见姬小颂手忙脚乱地捂住听筒,然后是一阵衣物摩擦声,她应该是躲到了某个角落里。
“你害臊不害臊啊!”姬小颂小声嗔怪,“全卫生所都知道你每天晚上看结婚照了!”
游永哈哈大笑:“我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想我媳妇儿!”
“油嘴滑舌……”姬小颂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你那边怎么样?训练累不累?”
“还行,就是……”游永突然压低声音,“就是没有你给我揉肩膀了。上次训练扭到了腰,晚上疼得睡不着……”
“又受伤了?”姬小颂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严不严重?有没有去医务室?”
“去了去了,没事。”游永赶紧安抚她,“就是想让你关心关心我嘛。”
姬小颂又好气又好笑:“多大个人了,还撒娇。我这边也忙得很,大哥去上大学了,家里就剩我和两个哥哥以及爹娘……”
“我知道你辛苦。”游永的声音突然正经起来,“我就是……太想你了。前天晚上梦到你了,醒来发现枕头都是湿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姬小颂轻轻的抽鼻子的声音。
“别哭啊,颂儿。”游永慌了,“我错了,我不该说这些让你难受……”
“不是……”姬小颂吸了吸鼻子,“我也想你了。每天晚上躺床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游永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日历,突然有了主意:“颂儿,你卫校不是快放假了吗?能不能……抽几天来看看我?就来看我三天,不,两天也行!”
“我……”姬小颂犹豫了一下,“我是临时工,请假不容易。而且家里……”
“小颂!”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个中年女声,“陈主任找你!”
“我马上来!”姬小颂应了一声,然后匆匆对游永说,“我得去一下,陈主任找我……”
“去吧去吧。”游永虽然不舍,但也知道工作要紧,“晚上我给你打过来?”
“嗯。”姬小颂的声音轻快了些,“我看看能不能请假……等我消息。”
挂断电话后,游永坐在椅子上傻笑了好一会儿。
通讯员小张探头进来:“连长,训练时间到了。”
“哦!对!”游永猛地站起来,整了整军装,又恢复了那个威严的连长形象。
但走出办公室时,他的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
与此同时,姬小颂忐忑地站在陈主任办公室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陈主任严肃的声音。
姬小颂推门进去,看见陈主任正在整理病历。
这位五十多岁的女医生是卫生所的元老,平时不苟言笑,但对工作极其负责。
“主任,你找我?”
陈主任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刚才那是你爱人?”
姬小颂的脸一下子红了:“是……是的。他在部队……”
“大半年没见了?”陈主任突然问道。
姬小颂惊讶地抬头,不明白陈主任怎么知道。
陈主任指了指门外:“小刘护士说的。全卫生所都知道你爱人想你了。”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是姬小颂第一次看到陈主任笑。
“我……我……”姬小颂手足无措地站着。
“你是临时工,按理说请假不容易。”陈主任突然说,“但你工作认真,从不迟到早退。你爱人又是军人……”
她沉吟了一下,“这样吧,下个月初卫校放假,我给你调十天班,你去看看他。”
姬小颂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真的可以吗?”
“军人保家卫国,军属也不容易。”陈主任的声音柔和了些,“去吧,别让人家游连长等太久了。”
姬小颂的眼眶一下子湿了:“谢谢主任!谢谢!”
“行了行了,”陈主任摆摆手,“去工作吧。记得把这几天的班补上就行。”
姬小颂几乎是飘着走出办公室的。
她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游永,但现在是工作时间,她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回到诊室继续工作。
下午的病人特别多,姬小颂忙得脚不沾地。
但每当有空隙,她的思绪就会飘到游永那里。
她想象着他看到自己突然出现时的表情,想象着他那间小小的房子,想象着……
“小颂,你傻笑什么呢?”同事小刘推了推她,“这个病人等你量血压呢。”
姬小颂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拿起血压计。
但她的心已经飞到了千里之外的军营。
晚上七点,卫生所终于安静下来。
姬小颂刚换下白大褂,值班室的电话就响了。
她几乎是跑着过去接的。
“喂?”她的声音因为奔跑而有些喘。
“颂儿?”游永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明显的担忧,“你怎么喘这么厉害?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姬小颂平复着呼吸,“我刚下班……游永哥,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游永的声音立刻明亮起来。
“陈主任同意给我十天假!下个月初我就能去看你了!”
姬小颂兴奋地说,手指不自觉地绕着电话线。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
“游永哥?你还在吗?”
“在……在……”游永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就是……太高兴了。真的能来?”
“真的!”姬小颂笑着说,“卫校放假,陈主任特意给我调的班。不过我得把班补上……”
“别说补班了,就是让我去替你上班都行!”
游永激动地说,“我这就去准备!对了,你想吃什么?我让炊事班准备!我们这儿的红烧肉可好吃了……”
姬小颂听着丈夫兴奋的絮叨,心里暖暖的。
她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怎么这个点能打电话?不是有规定吗?”
“嘿嘿,”游永得意地笑了,“我跟政委说了我媳妇儿可能要来,他特批我晚上用办公室电话。还说……咳……说小别胜新婚……”
“游永哥!”姬小颂羞得跺脚,“你怎么什么都说啊!”
“我高兴嘛!”游永理直气壮地说,“全连都知道我要见我媳妇儿了!”
两人又聊了许久,直到值班护士来提醒姬小颂该回家了。
挂断电话前,游永突然认真地说:“颂儿,谢谢你。”
“谢什么?”姬小颂不解。
“谢谢你愿意嫁给我这个当兵的。”
游永的声音低沉而温柔,“谢谢你这么辛苦还想着来看我。我……我保证会对你好的,一辈子。”
姬小颂的眼眶湿润了:“傻瓜,你是我丈夫啊。”
挂断电话后,姬小颂在值班室坐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
回家的路上,她已经开始盘算要带什么东西给游永:家里腌的咸菜,新织的毛衣,还有大哥从首都寄来的糖果……
路过供销社时,她突然停下脚步,红着脸走进去,在售货员疑惑的目光中买了一条大红色的新床单。
三天后,当姬小颂踏上开往部队的火车时,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着红床单的包袱。
车窗外,初秋的阳光正好,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温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