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永的假期结束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假期最后一天,他站在东厢房门口,看着妻子正在给四个小家伙喂奶。
姬小颂抬头看见丈夫已经穿戴整齐,腰间扎着武装带,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要走了?”她轻声问,声音有些发颤。
游永蹲在床边,轻轻摸了摸四个孩子的小脸:“嗯,早班车。”
姬小颂咬了咬嘴唇:“我送送你。”
“别,”游永连忙按住她,“你还在月子里,不能见风。”
王秀花闻声进来,手里端着热腾腾的鸡蛋面:“永娃儿,吃了再走。”
游永三两口扒完面条,依依不舍地挨个亲吻孩子们的额头,最后在妻子唇上轻轻一吻:“我到了就打电话。”
姬小颂点点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直到游永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她才把脸埋进孩子们的襁褓里,肩膀微微抖动。
王秀花心疼地搂住女儿:“别难过,等孩子大些,你就能随军了。”
姬小颂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娘,我想等卫校毕业后,直接去永哥驻地的大医院工作。”
“那孩子们呢?”
“我正想跟您商量......”姬小颂有些犹豫,“能不能......”
“想都别想!”王秀花斩钉截铁地说,“孩子放家里,娘和你婆婆给你带!你们小两口安心工作!”
姬小颂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王秀花摆摆手,“你婆婆也说了,她每周都会来几天帮忙。我们两家离得近,这还分什么彼此。再说了,晓梅和红梅都在家,还怕没人搭把手?”
正说着,周晓梅和李红梅推门进来,手里拎着刚买的奶粉和尿布。
“小颂,”周晓梅笑着说,“我刚跟厂里请了假,以后每天能早回来两小时帮忙。”
李红梅也凑过来:“我跟纸厂说好了,以后在家做宣传板报,不用天天去上班。”
姬小颂看着家人们关切的脸庞,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这么多爱她的人支持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四个小家伙长得飞快。
满月这天,姬家大摆宴席,全村人都来道贺。
游永特意请了三天假回来,抱着孩子们到处显摆。
“看我家卫国,多结实!”
“卫民笑起来最像我!”
“安安的眼睛跟小颂一模一样!”
“康康最乖,从来不闹......”
姬小颂坐在主桌,看着丈夫得意的样子,忍不住偷笑。
这一刻的幸福,让她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
晚上,客人们散去后,夫妻俩才有时间独处。
游永搂着妻子,轻声说:“我跟政委说了家里的情况,他答应帮忙申请大点的房子。”
姬小颂摇摇头:“家属院的再大,以你现在的职级,也暂时不能申请,根本住不下六口人。”
“那......”
“永哥,”姬小颂认真地看着丈夫,“我想好了。等我卫校毕业,就去你们驻地的大医院应聘。咱们在城里买套大房子,把孩子们接过去。”
游永瞪大眼睛:“买房子?那得多少钱......”
“我算过了,”姬小颂胸有成竹,“卫校毕业我能拿医师证,工资不会低。再加上你的津贴,我再多卖点药材,买套房子不成问题。”
游永感动地抱紧妻子:“小颂,你为这个家考虑得太周到了......”
“傻瓜,”姬小颂靠在他肩上,“我们是一家人啊。”
第二天一早,游永又要归队了。
这次离别,两人都没有太多伤感,因为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那就是为全家团聚而努力。
游永走后,姬小颂开始了紧张的学习生活。
白天,她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复习功课;
晚上,等孩子们睡了,她就挑灯夜读。
王秀花心疼女儿,总是变着法子给她补身体。
功夫不负有心人。
半年后,姬小颂终于可以从卫校毕业了。
平阳县卫生学校的毕业分配会上,气氛凝重得像灌了铅。
“姬小颂同学,”教导主任推了推眼镜,“你的成绩最好,按理该分到县医院。但是......”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坐在旁边的领导。
姬小颂攥紧了毕业证书,指节发白。
她早听说县医院的名额被某个领导的亲戚顶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赤裸裸。
“谢谢主任,”她强忍泪水,“我服从分配。”
最终,姬小颂被分到了城郊的纺织厂卫生所。
这个结果让全家人愤愤不平,堂堂卫校第一名,竟被发配到效益日渐下滑的厂区卫生所。
“小颂,”周晓梅下班回来,脸色比她还难看,“厂里又裁了一批人,下个月开始只发八成工资了。”
饭桌上,愁云惨淡。
姬小颂看着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又看看满面愁容的哥嫂,突然做了决定:“我要去省城找永哥。”
游永此时已是军区赫赫有名的“兵王”,三次全军大比武冠军,从副营长提拔到了营长。
“小颂,我去想办法!”电话那头,游永急得直跺脚,“我这就找领导批条子!”
三天后,特招的条子下来了。
姬小颂被特招为部队卫生员。
虽然不能当军医,但可以随军!
就这样,姬小颂带着婆婆和四个孩子,搬进了游永在部队大院分到的两室一厅。60平的房子,六口人住得紧巴巴的,但总算团聚了。
安顿下来的第一晚,游永愧疚地搓着手:“委屈你了,之前那么优秀,现在只能当个卫生员......”
姬小颂正给孩子们缝补衣服,闻言抬头一笑:“急什么?我打听过了,部队有‘军地两用人才’培养计划,我可以考医师资格证。”
她放下针线,从抽屉里取出一本《中医入门》:“再说了,咱家不是有现成的老师吗?”
游永这才注意到,书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笔记。
原来妻子早就开始自学中医,还经常向部队老军医请教。
“你呀!”游永一把抱起妻子转了个圈,“真是我的贤内助!”
随军的日子并不轻松。
每天天不亮,姬小颂就要去卫生队上班,给战士们打针换药;
中午赶回家喂孩子;
晚上等全家睡了,再挑灯夜读。
游永心疼妻子,主动包揽了洗尿布、哄睡觉等活计,被战友们笑称“妻管严”。
1985年春节,周晓梅和姬建设打电话给姬小颂,讲了一个令人忧心的消息:
纺织厂彻底停产了,工人们只能领到基本生活费。
“我想做点小生意,”周晓梅愁眉不展,“但又不知道做什么......”
“嫂子,你忘了我们家就是种地的一把好手?干脆都去种地好了。”
姬小颂本来也是给二哥和三哥规划的一个种地,一个经商。
三哥有经商才能,但是现在这个年代,独自出门进货卖货其实是很危险的事情。
他还没出过远门,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先做周边的生意。
“嫂子,县里的很多单位食堂需要很大的供应,我们家目前的规模小,你们要不要考虑扩大规模,这样既可以供应周边县镇的菜场批发,也可以供应单位食堂?”
“那……我们试试?”
说干就干。
姬建设回乡组织亲戚们扩大种植,周晓梅负责对接各大工厂单位需求。
靠着之前她本来就是纺织厂员工的关系,第一批青菜就卖出了好价钱。
虽然纺织厂效益不好,但总归还是需要吃饭的。
别的工厂也需要。
看着哥嫂重拾希望,姬小颂又有了新想法。
她发现部队医院的中药材都是从外地不同地方采购,价格昂贵,而老家的山地很适合种草药。
“种板蓝根!”她兴冲冲地对游永说,“我查过了,一亩地产值顶十亩粮食!”
游永立刻打报告申请“军民共建药材基地”,得到师政委的大力支持。
部队提供技术指导,姬家负责种植,收获后优先供应军队医院。
到 1986年秋天,姬家的药材生意已初具规模。
二哥和三哥在县城开了家土特产店,兼营中药材批发。
二嫂还在上班,三嫂就直接全职帮家里忙了。
周晓芳也住进了姬家,平时也会帮忙。
而姬小颂也迎来了人生转折,她通过自学考试,拿到了中医师资格证书。
“好消息!”游永冲进家门,一把抱起妻子转圈,“政委特批你转为专业技术军官!”
原来,部队医院正缺中医人才,破格将姬小颂调入中医科。
虽然还不是正式军医,但终于可以穿上白大褂坐诊了。
授衔仪式上,姬小颂抚摸着崭新的肩章,眼前浮现出这些年的一幕幕:卫校毕业时的失落,初到部队时的艰辛,自学中医的夜晚,还有那个总是默默支持她的兵王丈夫......
晚上,游永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信封:“看看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