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被凌王和御林军悉数剿灭时,敦亲王已经叛逃出了京城了。
毕竟,这五千流寇不过只是他宣战的资本罢了,若是真想找什么麻烦,这些算不得什么。
残破的朱雀大街飘着新熬的米粥香,青石板缝里还嵌着干涸的血迹。
扛着锄头的汉子踩过焦黑的“徐记绸缎庄”牌匾,对蹲在废墟里捡碎瓷的老妇道:“王婶子,官差说午时发赈灾银哩!”
“多亏圣上派凌王爷剿匪!得亏凌王爷及时回来啊……我就说凌王是个好的……”
老妇用袖口擦着豁口茶碗,浑浊的眼泪砸在碗底,“只是……我那苦命的儿啊……若早三日……“
斜对面茶棚下,说书人踩着烧断半截的条凳,唾沫横飞:
“那夜凌王带兵杀进西市口,反贼的脑浆子溅了三丈高!”
围听的百姓纷纷摸出铜钱扔进豁口的功德箱,箱面“圣恩浩荡”的金漆已斑驳。
扛米袋的脚夫在凌王画像前重重磕头,额角沾着香灰:“前儿官爷帮俺娘修好了屋顶,比亲儿子还尽心!”
挎篮卖绒花的少女指着新挂的灯笼笑:“昨儿刑场斩了三百流寇,血渗进青石板缝里,今早竟开出簇夜合欢——定是给凌王妃庆祝呢!”
蒸腾的热气从新支起的粥棚里漫出来,裹着黍米香的炊烟掠过焦黑的房梁。
扛着铁锹的汉子蹲在断墙边,用豁口的陶碗舀了勺热粥递给瘸腿老汉:“张伯,官差说西市口在发冬衣,您这腿脚……”
“不碍事!”老汉颤巍巍摸出个褪色的平安符,“昨儿凌王爷的亲卫帮老朽挖出地窖里的棺材本,这符……劳烦小哥捎给王爷……”
斜对面茶棚下,说书人踩着半截焦木,惊堂木拍得震天响:
“话说那夜流寇火烧东城门,凌王单骑闯营!”他抖开幅烧出窟窿的布画,赫然是凌王持剑斩断贼旗的英姿,“那反贼头子的血啊,溅在王爷战袍上,竟凝成个'忠'字!”
挎着竹篮的妇人抹泪:“可不是!前儿官爷帮俺们孤儿寡母修屋顶,瓦片里还嵌着反贼的箭头呢……”
三个总角孩童蹲在青石板缝里抠挖,突然举着片染血的甲胄残片欢呼:“是凌家军的玄铁鳞甲!”
挎着药箱的郎中疾步走过,朝正在修补牌坊的工匠喊:“刘把头!圣上派发的金疮药搁义庄了,受伤的弟兄们……”
“用不着!”赤膊汉子抹了把汗,露出后背狰狞刀疤,“王爷昨儿亲自给俺们敷了御赐的药膏,这疤留着光宗耀祖!”
“圣恩浩荡——”
拖着长调的官差敲响铜锣,赈灾银车碾过尚未干涸的血迹。
排队领银的百姓突然骚动起来,原是八十老妪颤巍巍捧出幅绣品:褪色的绸布上,是凌王持剑护着怀抱婴儿的沈安然,针脚间还掺着银丝——竟是拆了陪嫁的绣线所制。
“使不得!”押车的参将慌忙摆手,“王爷有令,不得收……”
“收下吧。”随行的文书红着眼眶低语,“这是第三十七幅万民绣了,库房都快堆不下……”
“嘿呦——嘿呦——”
百十个壮汉喊着号子拖动烧焦的城门,突然有人惊呼:“快看石缝!”
众人围观的青砖缝里,竟钻出簇新绿的夜合欢。守城老兵突然跪地痛哭:“这花……这花是乔家被屠那夜,反贼马蹄踏碎的……”
天色渐晚,姜清染倚着新换的茜纱窗,听外头隐约传来欢呼。
豆蔻捧着鎏金暖炉碎步跑来:“夫人您听!百姓要给王爷立生祠呢!”
“生祠?”姜清染指尖拨弄着面前的海棠花,“怕是乔家祠堂改的吧?”
“您怎知道!”豆蔻瞪圆眼睛,“乔家那对汉白玉石狮,被百姓砸碎了混着糯米浆,重铸成王爷的踏马像!”
姜清染忽地轻笑,腕间红绳系着的铜铃叮当作响:“乔净岚当年在月老庙说,要踏着汉白玉嫁进徐家……”
这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如今已经活到这个年岁,上辈子的此时,她正巧死了。
姜清染还记得,这个时候父亲兄弟都被人杀害,而如今,竟然安然活着。
可是哪怕京中已经这样浩大庆祝,可只有姜清染知道,这些只不过是战斗的号角罢了。
西北还有五万大军呢。
“呸!”豆蔻愤愤扯断根线头,“那毒妇在诏狱还疯喊,说敦亲王都是欠他们乔家的,她真傻什么的……
“若不是她太贪心,怎么会落得满门抄斩的地步?如今敦亲王已然成了叛贼,怕是再也回不来京城了。”
如果不是姜清染,怕是这事情绝对不会这么好办。平潭岛作为凌王和兵马粮草的躲藏之地,如今可算是立下汗马功劳。
何况平潭岛的原住民物资丰饶,这一辈子这关键的岛屿成了宣治的,打胜仗的把握可谓是大大加强。
窗外飘来百姓的童谣声:“凌王剑,圣上恩,夜合花开祭忠魂……”
姜清染抚着七个月的肚子眯起眼:
“这词儿……倒比乔净岚当年当上太子妃时,谱的琵琶曲顺耳。”
豆蔻凑近耳语:“更绝的是,圣上在乔家地窖搜出五万两官银!实际上那是兰妃娘娘留下的私产,可是听刑部的人说,乔净岚在狱里疯了,非说那银子是徐沐阳给的聘礼……”
“聘礼?”姜清染突然轻笑,指尖戳破花苞,露出里头半片带血铜符,“事到如今了,她竟还没有认清楚自己的地位。瞧着真是可悲可笑。”
窗外飘来工匠修复牌坊的吆喝,混着百姓的欢呼:“凌王千岁!圣上万岁!”
姜清染忽地敛了笑:“乔家祠堂那对汉白玉石狮……”
“早被百姓砸成粉了!”豆蔻高兴地比划,“今早有人用石狮残渣混着糯米浆,重刻了圣上的功德碑!”
姜清染瞧着这些,可她却做不到同京中之人同悲同喜。
如今恒亲王还在边关,京中都在赞颂凌王的功绩,可是只有姜清染知道,恒亲王独自一人去了西北,到底有多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