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着脸的夜叉首领才向前踏出一步,就注意到祭台之上的单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女孩不自觉地揪紧了裙摆。
青魊立刻顿住,他褪下沉重的盔甲与鬼面,闭了闭眼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一些。
夜叉一族的首领放轻脚步,来到祭台之下,伸手合上了那双在恐惧中凝固的眼睛,在心中默念往生咒。
而后青年不顾地上的血泊,单膝跪地,向祭台上的魔神轻轻伸出手。
青魊没有出声,而是安静地等待着,直到女孩看向他,露出被浸湿的红瞳,小心翼翼地将颤抖的指尖搭进摊开的掌心。
有些笨拙地将幼小的魔神抱起,尽可能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青魊难得征求别人的意见。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衣服突然被一只小手紧紧拽住,青魊默默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她发号施令。
“她......”
刚一开口,一连串的眼泪就滚了出来,白晓梦啜泣着,嗓子发紧,几乎说不下去。
从袖子上挑了块干净的地方,青魊为她一遍遍擦拭着眼泪,声音很轻。
“那孩子结束痛苦,进入轮回了。”
怀中的女孩咬住唇,发出一声压抑的泣音,她缓缓摇头,磕磕绊绊地说完了那句话。
“她的...母亲......后山。”
那个孩子在生命的最后,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结局,她将懵懂的愿望转向了母亲,希望被人拉走的母亲不要伤心,不要经受和自己一样的痛苦。
白晓梦本想为她编一场美梦的,但没来得及。她还不能顺利操纵自己的权柄,暴走的力量将周围的人们全都拖入了梦中,虚弱的自己也动弹不得。
“我明白了。”
青魊将她护在怀里,再次抖开了翅膀。
没去理会仍被困在梦中的众人,青魊用宽大的袖袍为白晓梦挡住冷风,飞快地在后山搜寻起来。
但他很快就停了下来,仙人无言地看着面前的惨状,护住白晓梦的手并未移开。
“...青,魊?”
尽管嗓音还有些哑,白晓梦的声音比起一开始要流畅不少,她拽了拽盖住脑袋的袖子,但青魊并未如她所愿,而是重新迈开脚步,走出一段距离才把她放了出来。
“找到..了?”
青魊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脸色,白晓梦也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不禁又滚出几滴泪来。
“这样啊。”
吸了吸鼻子,白晓梦终于忍住眼泪,稚嫩的童音有些发闷。
“能,安葬她们...吗?”
“......好。”
脱下披风大衣裹在白晓梦的身上,青魊留下一只纸雀陪着她,便快速离开。他学着凡人将那对母女的尸体焚烧,骨灰收拢在木制的盒子中,再一并放入掘出的洞穴之中,填上土,最后立上石碑。
并不知道要在墓碑上刻字的夜叉首领重新折返回来,声称已经处理妥当。
夜叉的习俗中,并没有“安葬”一说,如果有谁在征战中死去,剩下的人会收起他的随身物件,将被业障侵蚀的身躯放火烧尽,以免污染扩散,或是被地底涌出的黑泥吞并同化,变作新的魔物。
代表那位夜叉的物件则会郑重摆放进宗祠,或由亲属随身携带。至于余下的灰烬,已是无用之物,就算被风吹散,送到四处又有什么呢?能化作养分滋养植物,也算一桩幸事。
青魊实在不明白人类为何要如此重视一具空壳,明明那个人的灵魂已经离去了。
夜叉死亡后,亡者的灵魂不会同凡人一样转生,而是进入冥府,驻守在生与死的边界。
就算死亡,夜叉也会贯彻使命。
所以青魊一向不觉得死有多么可怕,就算他死了,也还会有下一个首领诞生,自己也不过是同旧友团聚,没什么好怕的,也因此没少被好友教训,说他还是太年轻,不知道有牵挂的人是如何不愿离开,活下来的人如何不愿相信至亲已经死去。
青魊当时反驳了回去,因为他已度过了凡人难以想象的漫长岁月,见过了无数悲欢离合,无数次死亡,自然知晓那些繁杂的情感。但并不会被此束缚,挥剑时也不会因此迟疑。
可唯独那些并非顺应自然的,人类自相残杀而造成的伤亡,不知为何,看起来尤为可憎。
青魊曾见过孝子为了父母,夺走了一人仅存的粮食,致使对方饿死;也见过感情至深的夫妻,在遇到危险之时,妻子将丈夫推向魔兽,转身抱着孩子逃走;还有极其疼爱孩子的双亲,在饥荒时,与邻人易子而食。
那双眼睛看过无数景象,丑恶的,美丽的,他只是默默斩除邪祟,将濒死之人送去往生,并不做多余的举动。
但这次不同,一想到那个孩童没能闭上的乌黑眼珠,以及那双红瞳中滚落的泪珠,青魊就莫名生起难以遏制的怒火。
他不禁想要做些使命之外的举动,譬如,让罪人得到应有的刑罚。
“我...我想杀了他。”
青魊一惊,他回过神来,垂头看向怀中的女孩。白晓梦还在颤抖着,她咬着唇,快要咬出血来,眼泪还在断断续续往下掉,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难过。
“这不是孩子该说的话。”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将手指递到女孩的唇边,青魊用指节轻轻揉开被咬破的娇嫩唇瓣,示意她不要再伤害自己,如果想咬什么东西,就咬自己吧。
白晓梦哭得更凶了。
“我讨厌他们...那些人...就那么看着,好像她不存在......”
“嗯。”
“那个,那个男人...比深渊,还讨厌,好脏...恶心......”
“嗯。”
“但是...他们,人们,信仰...是真的,我不明白......”
“是啊,很矛盾。”
在一块石头上铺上自己的衣物,青魊将小小的魔神放在上边,自己则蹲下身,握住女孩颤抖的手,仰视她。
“那么,您想怎么做呢?将他们全都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