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酒后,萧何觉得还是开门见山好一点。停下筷子,看着张诚说:“我是调阅了今年的档案才发现,关中很多逃人,最后是到了张村这面,后来我又发现,张村这面缴纳的农税,竟然还是按照前朝的标准,这样不行啊!到了张村我看到,这里居然挂着前朝的旗子,张村长,你年纪轻,大概不了解这里的厉害,如今大秦已经没了,上郡也是汉国的辖地。张村这里虽然很好,但是很多事情都不妥当。”
“萧丞相说的对,在下年轻不晓事……”张诚接过萧何的话来说:“不过始皇帝三十七年的时候,我被皇帝召到咸阳,也在寺工做过几年作府佐,二世皇帝遇刺驾崩以后,我才离开咸阳,这也有几年没回去过了,不知道咸阳现在如何了。”
得,始皇帝三十七年,张诚就在寺工担任作府佐了,自己当时在做什么?在沛县担任主吏?若是谈当初两人的官职,那一个在皇都一个在地方,是没法比的。这个张诚这会儿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摆谱讲资历吗?这个时代已经不是讲前朝等级地位的时候了,自从陈胜起义,天下如今只看实力,现在的地位才是最重要的,自己是汉国堂堂丞相……
“关中逃人到张村,这事儿我觉得,人都有求生的欲念,他们也只是想寻一条活路,张村不忍天下人饥寒困厄,于是开仓施粥,给来求助的人一条活路。如果萧丞相要拿这个说事儿,恐怕不合适,毕竟造成逃人的不是张村。另外,救助逃人,好像也不犯法。不犯法吧?城主?”
“不犯法,大秦律有规定,各地有赈济灾民、扶助饥寒的义务。”扶苏淡淡的说,“若是大秦律没有这一条,那就填上这一条。”
张诚笑了。扶苏这话有一点霸道的味道了。
“大秦已经没有了,大秦律也已经废弃了,我当初入咸阳约法三章……”萧何说。
“你那个三章是扯淡。若是约法三章就能治理天下,那么关中大灾,杀人无数,谁为他们抵命?”扶苏说。
萧何愣愣的看着扶苏,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用这种腔调和自己说话了。
“大秦律还没废弃,至少在张村这里,大秦律还没有废弃。我们城主也是长城大学法学系的系主任,主修大秦律,在这里也教授秦律。按照城主的说法,秦律废弃必须要有皇帝诏令才行,如今没有皇帝诏令废弃秦律,那秦律就还得执行。”
“就算大秦律没废弃,按秦律,无天子诏令不得自立城主……”萧何说。
“萧丞相,这个话题就到这儿吧,我们城主是绝对有资格可以立城做城主的。”张诚笑嘻嘻的说,“我刚才是不是没介绍清楚,我再介绍一下吧,我们城主,便是始皇帝长子扶苏。如今是这里的城主,全城行政司法事务,城主一言而决。哦,还有您对面这位,兵学系的系主任,乃是大秦内史,长城军统帅,将军蒙恬。”
一时冷场。
“他们明明已经……这是假的……”
“假不了,这是真的,张苍大人可以给两位作证,董翳也能证明他们两位的身份,如果你能找到更多的咸阳朝廷的勋贵大臣,也都能证明这两位的身份。当初二人没有死,而是隐居在张村了。”
萧何一时无言。
“城上的那面黑旗,你可以理解为是天下最后一面大秦的旗子,也可以理解为是我们城主个人的旗子,不管怎么样,张村有理由挂这个旗子在城上。旗子嘛,要是谁想换下来,那就自己来换,也简单,你踩着蒙恬和扶苏的尸体过去,就能换下来了。”张诚微笑着说。
“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是吧?那要问问这天下的王到底是是谁了。等你家大王和项羽说清楚谁是天下的王,只要最后有一个结论,就可以发敕令过来要求张村换旗子。这就是一纸文书的事儿。不需要萧丞相您亲自来谈。”
“哪有这个道理,上郡已经是大汉领土。”
“项羽擅自封王,窃据三秦故地,韩信领兵攻打三秦,算是换了高奴县里的旗子。但是这两场战争,可都没有人打到张村来。我们没降过,自然是不用管上郡是谁的领土。要张村按照关中的标准纳税称臣,也不难,打的下来,或者让村民把我这个村长免掉,换一个愿意按照三税二纳税的村长,你想怎么样都行。我张诚在这儿做一天村长,张村执行的农税就不会超过十税一。”张诚又夹了一口羊肉,烫熟了塞到嘴里。有芝麻酱韭菜花,可惜没有辣椒油,味道还是差一点的。
“张村长这是要和我汉国为敌?”
“哪有的事,我是个生意人,我们只想保护好村里的百姓,和整个天下做生意。好好交易,从张村你什么都能买到,但是要是不付费用就来抢,你总得准许我们这些黔首黎民自己保护自己的家宅财产。”
“若是我发兵十万来讨逆……”
“你可以试试,也可以问问董翳和韩信为什么不派兵攻打张村。张村就像是一块大肥肉,为什么他们两个不吃下来?你问清楚了再下这个决定,然后想想清楚——你们真的愿意和张村为敌?要是这样,只怕项羽就很高兴。”
这句赤裸裸的威胁出来,空气中都变得寒冷。
只剩下张苍还微笑着说:“来,涮肉涮肉!”
不过扶苏蒙恬泰然自若,似乎都没把眼下的讨论当成一回事。而公孙尼子秉承圣人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训,吃得很认真。
“天下大势,张村还是早做打算,不要自误。”
“萧丞相,这打算不好做——你看司马欣没有?项羽打过来跟随了项羽,你们打过来跟随了刘邦,彭城大败又跟随了项羽,虽然每次都选择了,但是选择还不如不选择……你觉得司马欣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他怎么样才能不自误?”
萧何语塞。
考虑到萧何也是个翻脸无情的家伙,张诚还是放软了话:“所以,萧何丞相,我呢,就这么看,其实跟谁我都就只有这一个说法……前面跟董翳、跟韩信、今天跟您我都是这么说,张村从一个荒村发展到现在不易,我们觉得春秋以来的税收从二十税一到十税一,却是已经开始变得很重了。但是十税一我们也认。因为十税一能让农户吃饱肚子。如果皇帝郡守县令来征税,我们交。但是要像关中那样征税征到大灾荒,那留给我们的路就只有陈胜吴广那一条路了。张村这个地方,这些人,要是变成陈胜吴广,最后天下会是什么样子,我不敢想象。”
“至于收容流民,我是个商人,我当然看重流民以后能干活能带来利益。但是没有这些流民,张村的日子也一直过着。你要是喜欢流民,你也可以把流民带回去,这事儿很简单,给他们饭吃就行!”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