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秘书长下楼以后,简阳突然想问问能不能给家里打个电话,寻思这方不方便,就赶紧跟着往楼下走。
下到二楼拐角处,简阳突然听到晋秘书长在和小杨说话。
就听晋秘书长语气很严肃地问:“你给简阳书记买的烟是从哪儿买的?”
小杨明显慌了,支支吾吾不肯说。
晋秘书长等了一会儿,也不生气,淡淡地说:“那你收拾下东西,跟我去总务处吧!”
小杨这下急了,赶忙说:“这烟是我到前面门口小卖部买的。”
晋秘书长问:“多少钱一包?”
“四十。”小杨声音很低。
晋秘书长说:“这么便宜?那你带我去买几包。”
小杨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晋秘书长,我真的不能说……”
简阳悄悄退回去了,他知道自己这时候出现不合适,再接着听下去更不行。
第二天早上起来,简阳躺在床上琢磨了一下。他估计晋秘书长今天可能不会来,那自己干脆找些党内的书籍,静下心来读一读。晋秘书长说的话也有点道理,既然这段时间闲着,与其胡思乱想、心神不宁,不如静下心看看书,顺便总结下前段时间的工作,这样时间也好打发,到时候巩书记回来找自己谈话,自己也能准备得更充分。
在床上想好了,简阳一翻身就从床上爬起来,想着首先在精神上就得有个大改变,得振作起来。
可他没想到,刚洗漱完下楼准备吃早餐,就看见晋秘书长从门外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姑娘,手里拿着个小包。
简阳想起昨晚听到的谈话,一下子明白怎么回事了,估计小杨是因为给自己买那包烟被调走了,这个姑娘是来接替小杨的。
果然,晋秘书长一见到简阳,就介绍这个姓李的小姑娘来替小杨的班,说小杨因为工作调动走了。
简阳很礼貌客气地跟小姑娘打了个招呼。
晋秘书长让小姑娘先把东西放下,去食堂帮简阳把早餐打来,然后扭头对简阳说:“简阳同志,咱们到楼上去聊聊天。”
简阳心里挺意外,但没吭声,点点头,跟着晋秘书长上了二楼。
晋秘书长坐下后,开门见山地说:“简阳同志,经省委领导研究决定,由我来问你几个问题。当然,这就是工作上互相了解看法、交换意见,为的是增进彼此了解、加强沟通,不是那种正式的谈话,这点得先跟你讲清楚。”
简阳点头表示明白。
晋秘书长没带什么记录的东西,就像平常两人聊天一样,随口问道:“围绕经济建设这个中心,是咱们各级政府坚定不移的工作重点。在这方面,你都做过哪些工作,先就这个说说吧。”
简阳沉思了一下,这些事他在脑子里都反复想过好多回了,很快就开始讲自己的想法。
“古川是西南内陆深处的一个小县,在交通和信息共享这些基础设施建设上,肯定有不足的地方,这在咱们西南地区挺普遍。不过每个县因为地理环境、矿产分布、人员情况和基础建设不同,有劣势的同时,在某些方面也会有自己的优势。这就看咱们干部对本地的熟悉程度,还有观察思考的角度了。
我到古川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整自己的角度,找找咱们县有特色的地方,挖掘经济建设的潜力。
我看了前三年全县的财政报告、政府工作报告,还很快走访了县里几家典型的企业和厂矿,了解它们过去的发展情况,还有现在面临的困难。
按照世界投资家的思路,风险来的时候,往往也伴随着巨大的机遇。咱们公有制厂矿受到市场强烈冲击,这时候也是个机会,可以趁机调整产业、优化组织、规范管理,依靠国有企业在人、物和场地这些生产资料上的优势,重新在市场上找准定位,然后根据定位调动资源,争取生存空间。
这就是我一开始的想法,所以我就对古川化工采取了破产重组、优化资源、改革体制这些实际措施,还把它们落实下去。”
晋秘书长趁简阳说完喘口气的工夫,插话问道:“简阳同志,当时原古川县氮肥厂有几千下岗职工,你就一点都不担心?要知道,你下一道命令,这几千人可就彻底没依靠了啊?”
简阳反问:“我不下这个决定,他们就有依靠了吗?”
晋秘书长愣了一下,不过马上反应过来,说:“至少他们还有个盼头和希望。”
简阳没说话,又想低下头,不想再开口了。但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那些人、那些事就像昨天刚发生的一样,离自己那么近。
他猛地抬起头,说:“难道名义上不让他们破产,就真给他们希望了?让他们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在等待中煎熬,把希望熬成绝望,把理想熬成麻木,让一个个年轻力壮、本可以在经济建设中施展才华的年轻人,熬成白发苍苍的老人,这就是咱们该做的?”
晋秘书长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对简阳有点冲的话,既没制止,也没打断,就任由简阳激动地说下去。
“你们去过那些停产的厂矿吗?知道他们每天都在干什么吗?本应该机器轰鸣、工人热火朝天干活的时候,整个厂区听到的却是打麻将的声音,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党委书记,在满是灰尘的办公楼里,落寞地走来走去。
你们知道他们什么感受吗?能理解他们眼神里藏着的那种情绪吗?”
简阳越说越快,白皙的脸都微微涨红了。
他抓起面前的茶杯,大口喝了一口有点凉的茶水,可还是压不住这会儿激动的情绪,接着说:“古川化工能有今天的成绩,有市场的因素,也因为他们自身的变革,但更主要的,是他们心里一直有个坚定的信念,这是必然的结果。
为了这个信念,全厂几千职工在代表大会上,很快就和县里就破产带来的一系列问题达成一致,还同意把三百万借给当时没什么资产的古川化工,作为发展最重要的启动资金。
为了这个信念,总工于工在厂子停产以后,拒绝了国内外好多公司的高薪聘请,一心默默寻找让古川化工活下去的办法。
也是因为这个信念,老周一直留在古川化工,不肯调动。
他们是傻吗?还是真的不在乎那些诱惑?要知道,他们都是连基本生活费都没保障的低收入人群啊!”
随着情绪的发泄,简阳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房间里陷入一片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晋秘书长才缓缓开口,打破沉默:“简阳同志,那古川县水泥厂原本是正常生产还盈利的厂矿,怎么就变成股份制企业了呢?而且原党委班子又是因为什么,让你对他们大动干戈?”
简阳抬起头,眼睛里透着忧伤。
过了好久,他才开口说:“一个以生产为主,靠给社会提供合格产品来盈利的企事业单位,行政干部占了四分之一,后勤人员占了六分之一,都到二十一世纪了,还在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设备和工艺生产,你觉得这还是个优质企业吗?它还能自己好好发展下去吗?这些情况还正常,没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