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姐,你怎么来了?”
楚云丝将人迎进门。
夏鸢把碟子放下,借着外间昏暗的烛光,歪头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脸,很轻地笑了笑,柔声道:“怎么了,有心事啊?”
楚云丝扭过头不看她,小声说:“你明知故问。”
“还在生师姐的气吗?”
夏鸢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还在滴水的手,拉着人在自己身旁坐下,又拿了块点心递过去,耐心哄道,“你先吃点东西,边吃边听师姐给你解释,好不好?”
楚云丝瘪瘪嘴,接过点心啃了一口:“干巴巴的,不好吃。”
夏鸢极为自觉地给人倒了杯茶:“来,顺顺,顺顺。”
楚云丝看她一眼,最后还是很给面子地端着茶喝了,冷哼一声后,嘟囔着说:“那大师姐便解释吧,我听听看怎么回事。”
“云丝真乖。”
夏鸢嘴角的笑容放大,抬手摸了一把楚云丝的脑袋。
“今日上午人多眼杂,我们楚氏自己的家事,不便让他们都听了去,所以我和你三师兄这才拦着不让你追问。”
楚云丝听后,又啃了一口点心,表情稍稍放晴了些。
夏鸢嘴角此时却没有了笑意,她望着窗下那一盆燃烧起来的炭,目光出神:“那人说的话半真半假,他原本的名字叫楚云川,确实是师父的……亲生儿子,算起来,如今差不多也有三十五了,当时他离开的时候,二师弟还没上山,整个楚氏,只有师父、师娘和我三个人。”
楚云丝嘴里包着一口点心,怔怔的忘记了吞下去。
那人说的,竟是真的么……
她在楚氏生活了十八年却丝毫不知情,不单是她,连二师兄三师兄都不知道,爹爹和大师姐,还有庄里的那些老人,瞒得可真好呀……
不管她心底的思绪怎么复杂,那边的夏鸢还在继续讲着。
“当年我上山的时候,楚云川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的习武天赋很好,一双铁拳甚至能硬拼刀剑,只是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窝在院子里练功。”
“师父对他抱有很大的期待,所以平日里非常严厉,在练武一事上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马虎,如果他没有完成师父定好的任务,被罚不能吃饭,蹲一夜马步是常有的事。”
“咕咚。”
楚云丝咽下了那口点心,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夏鸢:“我爹他,他不是这样的啊,他温和的很……”
夏鸢苦笑一声:“师姐可没骗你,只是后来发生的事给了师父难以想象的巨大打击,他这才慢慢变了。”
不等楚云丝发问,她便继续说道:
“师父严厉,师母又过分慈爱,楚云川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心性难免偏执暴烈,像一枚被强行压住的钉子,只需一点外力,便可锋芒外露,穿透血肉。”
“变故便发生在他十八岁那一年。”
“他下山做任务时,意外结识了墨云楼的一位女杀手,也许是因为自己被压制在规则边框中太久,他被那位杀手无畏生死的随心所欲所吸引,背着山庄,同她有了感情。”
“几个月后任务结束,他回了山,虽还是习武吃饭睡觉,但心中有所挂念,行走坐卧皆与平日里不同,被时时关注着他的师母察觉,连连询问之下,他对一向慈爱的师母坦白了这件事。”
“师母不同意他找一个杀手做妻子,苦心劝说无用之下,告诉了师父。”
“师父大发雷霆,狠狠罚了他,最后把人关在屋里,不允许外出。”
“但当时的楚云川已经不是一句话就能压住的了,他夜里撬了窗户逃走,下山找那女子去了。”
“当时庄里出动了一多半的人马,翻遍整个王朝寻找两人踪迹,两个月后在阳州找到了他们,将人带回了山庄,师母见了两人,询问过后,当场晕了过去。”
说到这里,夏鸢叹了口气:“原来是那女子已有身孕。”
“师父本就生气,见师母晕倒,当场就要举刀砍了他们两人,楚云川拼命护着那女子,被打得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娶她。”
“师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师母也劝得终日泪流,可楚云川软硬不吃,坚持要抗争到底,最后他们还是妥协了。”
“在那女子还未怎么显怀时,着人筹备大婚。”
“大婚过后,很快便到了女子生产的日子,偏偏不巧的是,两月前庄里最擅接生的医者被师母派去隔壁海州为她的侄女接生去了,按着原定计划,早在一月前便可赶回来,不会耽搁什么,谁曾想海州突发洪涝疫病,医者被隔在了那里回不来,师母得知消息后便寻了定云城的医者来庄里守着。”
“本也算是万无一失,可偏偏天意弄人,那女子难产,数名医者束手无策,折腾整整一天一夜后,一尸两命。”
“楚云川当时就疯了,一拳打死了从产房出来通知噩耗的医者,抬脚就往里冲,师母当时也在场,震惊之下便想上前拦住他,可她忘了她不会武,也忘了她的儿子已经失了理智,被一掌推至廊柱下,当场吐血晕了过去。”
“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诸多变故,待师父得知消息赶过来时,楚云川正抱着那女子的尸体坐在血泊里发呆,周围的人无一敢靠近。”
“师父质问他为何对母亲出手,他却道若非她支走了擅长接生的医者,自己的妻子怎会一尸两命!师父怒极,当场就捅了他一剑,削掉他半边头发,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
“那一剑没有伤到要害,楚云川抱着女子的尸体下了山,从此了无踪迹。”
“师母受那一击,加上忧思过甚,从此之后就病倒了,师父寻遍天下为她治病,期间遇上了村寨被屠的二师弟,将他抱回了庄里,再然后,师母有了你,不顾师父反对将你生下,在一年之后便油尽灯枯去了。”
这一段往事到此就讲完了。
夏鸢闭了闭因为长时间望着炭火而有些酸涩的的双眼,捏着手里的帕子,轻轻按在楚云丝脸上,无言地为她擦掉了一道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