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她又叹了一声，最终还是抱着儿子回了屋。
二月底，乍暖还寒，梅花正盛。就在这一年开春还未褪尽寒意的时候，家属院因为一张“公示名单”而热闹非凡。
春雨、秋云、秋燕几个上了夜校的嫂子都如愿进了消费合作社。
张凤英也去了供销合作社。
大家都对张凤英这个工作变动很惊讶。怎么好好的老师不做，又跑去供销合作社了，这个凤英也真是，不趁着年轻多生几个孩子，在工作上倒是折腾来折腾去的。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闵校长要被调去消费合作社和供销合作社当主任了。
赵静听到这个消息，先是震惊，然后便是一股巨大的失落。不管在什么年代，碰到一个好领导都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这个领导走了，下一个领导什么样真是很难说啊。还能不能有现在这般滋润的日子呢？
几个老师站在办公室里莫名怅惘。
然后手握着搪瓷缸对叹一口气。
“哎。”
“哎。”
“赵老师，你来一趟。”赵静转过头，便见闵校长站在办公室门口对她笑着招手。
赵静赶紧走过来，“闵校长，你要被调走了，我们真是舍不得你啊。”
闵校长把赵静带去自己那个办公室，关上门，让她坐，然后笑道：“合作社就在学校旁边，大家还是能天天见到的，而且还有一段日子才交接。找你，是有个事。”
说到这里，闵校长顿了顿，然后道：“我想推荐你当我们部队子弟学校的校长。赵老师，你愿不愿意？”
“什么？”赵静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
闵校长还是笑着，语气温和却笃定：“你不用这般惊讶，我觉得你是最适合的人选。你有中专毕业证，这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你非常擅长教学，对孩子们有耐心，有组织能力，有魄力，也敢做事。因为你的建议，我们学校的课程设置了体育，美术，音乐，让孩子们全面发展，教育局都点名表扬过我们学校，是其他学校的学习榜样。所以，我相信，我们学校由你当校长，会越变越好。”
赵静怔怔地坐了一会儿，心情复杂，一方面非常感激闵校长这般看重自己，推荐自己，另一方面又在担忧，职位越高，责任越大，当了校长，是不是就不能躺平了？可又在想，如果自己不当校长，来了一个折腾人的校长，那还不如自己当校长呢。
“闵校长，非常感激您这般认可我。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我想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再决定，行吗？”
“当然，你回去和方师长好好商量商量。你愿意我再往上报。”
放了学，赵静回到家，五子棋正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用勺子给自己喂蛋羹，吃得满嘴都是蛋羹，见赵静回来了，蹬着腿在凳子上跳了跳，又用木勺子在木头碗里舀了一勺蛋羹往赵静的方向送，嘴里不停地“哦哦哦”。
赵静见了立马快步上前，蹲到儿子前面，笑着对着勺子，张嘴嗷呜了一声，然后将勺子递回到儿子嘴里，“娘吃过了，现在该五子棋吃。”
五子棋笑着吃了起来。赵静拿着手帕给儿子擦了擦嘴，江妈拿着一篮子菜走了出来，准备择菜。
赵静接过菜篮子择菜，江妈便去厨房忙着煮饭了。
正择着菜，方素薇和白桃背着书包回来了。除了一开始上学的时候，赵静是等两人一起回来的。
现在，赵静让她们跟着同学一块放学，因为她知道有自己在，其他同学都不敢靠近方素薇和白桃。
她不想影响孩子们和同学的正常交际。
两人放下书包，就跑来和五子棋玩。
五子棋见到两个姐姐，就更兴奋了，挥舞着勺子直蹦。
没一会，方青峰也下班回来了，赵静找了个机会拉着方青峰回房间说话。
“怎么了？有什么事要和我商量？”方青峰笑看着赵静道。
赵静愣住了，“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是不是你要当校长了？”方青峰双眼含笑地看着赵静道。
赵静捶了捶方青峰的肩膀，埋怨道：“你知道，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我猜的。”方青峰笑着握住了赵静的手。
“你猜的？这都能猜到？”
“闵校长调去合作社当主任后，部队不准备从外头调人来补校长这个缺，放眼望去，就属你最适合当校长了。刚刚你又这副模样，自然是准备说这事了。”方青峰笑着分析。
赵静静静听着，“原来是这样。那你说我要不要当这个校长？”
方青峰听了这话，拉着赵静在椅子上坐下，“你先说说为什么不想当这个校长。”
赵静不准备和方青峰说自己想偷懒，只是道：“就是觉得当校长责任重大，怕担不起这个责任，而且不如当老师轻松。”
方青峰笑着对赵静道：“我觉得以你的才华完全能胜任当校长，你看看你把素薇白桃五子棋教的多好，你肯定能培养出很多学生。小学其实对一个人的人生非常重要，你不愿意给我们部队的孩子打一个很好的基础吗？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你就是桃李满天下了。”
赵静拧了一把方青峰道：“我严重怀疑你在忽悠我。”
方青峰哈哈笑：“赵校长，我说的都是实话，哪里是忽悠啊。”
赵静其实心里已有了答案，现在见方青峰这样想她当，自然就答应了。
于是，赵老师就这样升级成了赵校长。
赵静当上校长的消息，就像一颗石子丢进了平静的水潭，让家属院泛起了圈圈涟漪。
“你听说了吗？赵老师现在是校长了。”
“什么？她才才二十出头吧，就当上了校长？”
“啧啧，真厉害，这么年纪，就当上了校长。”
“咳，还不是嫁得好？她家那位，可是师长。你看她要是嫁个普通排长，她能当校长？”
“我倒觉得人家赵老师有真本事的，去年手风琴那事，不就是赵老师的主意？最后大人孩子都拿了奖，得了不知道多少好东西。”
“上学是上学，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干什么？当校长，可不是光搞这些，得能服众的。她那么一个小年轻，能管得住这么多老师学生？”
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非凡。
而就在众人议论未歇之时，又有人添了一把火：“你们听说没？赵校长当上之后，体育课也不一样了，孩子们要学武术了。”
“啊？学武术？真的假的？”
“真的，我家狗蛋说的，说新来的体育老师是从部队里专门选的会武术的。听说学得好的前十五名还能去县里参加文艺汇演呢。”
“哟，就是去年她们参加的那个得了七尺布的文艺汇演吧？那我得让我家虎子好好学，也让他给家里挣七尺布来。”
“是啊，学武术好啊，去年孩子们想参加文艺汇演，还得家里出得起买手风琴的钱，现在学武术又不要买什么东西，只要练得好就行。”
“对对对。去年我们家买不起手风琴，狗蛋在家都哭鼻子了好几次。现在好了，练拳不要花钱，我家狗蛋天天在家说他得好好练，去县里参加文艺汇演。”
“那我也得回去跟我们家麦子说说。”
于是，原本准备质疑赵静的家长就这样转了向。
而此刻的学校操场上，孩子们正跟着一位穿着训练服、身姿挺拔的军人老师，分列成几排，在阳光下扎马步、出拳、转身，一招一式，无比认真。反正比上语文数学课认真多了。
赵静站在教室门口看着，风吹过她额边的发丝，她忍不住笑了。
她只是想让孩子们更强健一些，学会保护自己。又顺便准备一下今年的文艺汇演表演，谁知道孩子们学武的热情如此高涨。
连白桃天天回家后都要练扎马步。方素薇倒是对学武术不是那么感兴趣。不过赵静还是要求她好好学习，不求最好，起码能达到中等水平，女孩子学点武术以后可以防身，还可以锻炼身体。
一时间，整个家属院的孩子们像是打了鸡血似的，院子里、走道边、屋前屋后、场坪都成了“临时武场”。
有些孩子嘴里还会学着军人老师的口音喊“出拳如雷”结果声音不对、节奏不对，把旁边练的孩子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便是一场追打。
鸡都被吓得躲到水缸后头，扑腾扑腾一通飞，连狗都学聪明了，见孩子摆出出拳的架势，立马夹着尾巴溜之大吉。
白桃越学越痴迷，每天一放学就拔腿往操场中央冲，和几个男孩子比武，一人喊“开始”，两人立马扎马步、摆架势，认真得不行。
有人跑过来对方素薇道：“方素薇，方素薇，你妹妹又和人打起来了。”
方素薇赶紧跑过去，就见她头发上都是土，还在和对方你绊我腿，我绊你腿。明明都是两个小短腿，还都躲的挺灵活。旁边一群人喊：“白桃，加油。”
“白桃，加油。”
“刚子，加油”
方素薇头疼，只能先把白桃扔在地上的书包捡起来。
两个人打起来还挺像模像样，是有招式可言的，不像小孩子乱打一通，但也明显能看出那个刚子在让着白桃。打到后面，刚子无奈道：“我们别打了，你打不赢我的。”
白桃不听，还要打下去。
刚子只能继续打，他脚上一绊，白桃脚没撑住，直接扑在地上了。
那刚子也吓了一跳，准备去拉她。但是周围的人已经把白桃拉起来了。
白桃站起来，将嘴里的土吐了，然后双手抱拳对刚子道：“我输了。但下次我一定会赢回来的。”
“我下次不跟你比了。你是女孩子，好男不跟女斗。”
“你是男生里最厉害的，你跟我打嘛，我给你五个弹珠。”白桃伸出一个巴掌。
“我不要。”
“那，那我给你一个子弹壳。”
子弹壳对男孩子的吸引力非常大。这让刚子都一时有些迟疑了。
然后，还没等他想好，周围的男孩子都争抢着道：“白桃，我跟你比。”
“白桃，选我选我。”
白桃摇了摇头，指着刚子道：“我不，我只和最厉害的比。”刚说完，她就感觉鼻子里好像有鼻涕，她正准备伸出手去擦，方素薇已经用手帕捂住了她的鼻子，声音里都带着慌乱，“小桃子，别动，你流鼻血了。”
周围人都啊啊叫起来，“啊，白桃，你流鼻血了。”
“啊，刚子，你把白桃打出鼻血了。”
方素薇顾不得别人说什么，扶着白桃就往卫生院走。
白桃临走前还转过头嗡嗡地对着刚子道：“下次我再和你比武哈。”
方素薇眉头紧皱，满脸担忧，“先别说话了，赶紧去卫生院吧。”
白桃便不再说了，被一群同学簇拥着往卫生院走去。
而留下来的几个同学看着待在原地发呆的刚子道：“刚子，你都把赵校长的女儿打出鼻血了，赵校长肯定不让你进武术表演队了。你惨咯。”
“对啊，刚子，你干嘛把赵校长的女儿打出鼻血啊。你的武术白练这么好。不然你铁定能进武术表演队。”
“你不仅拿不到那七尺布，还要赔赵校长家钱吧，你都把白桃打出血了。”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语中都透着幸灾乐祸。
刚子听着同学们说的话，眼睛盯着地上刚刚白桃滴在地上的鼻血，脸色煞白煞白。然后追着白桃的方向跑了过去。
刚跟到家属院门口，便见几个穿着军装的军人走了过来，只见其中一个很是威严的军人快步上前将白桃抱了起来，沉声道：“白桃这是怎么了？”
“爹，白桃流鼻血了。正准备去卫生院。”方素薇解释道。
刚子便立马明白了这个军人是方师长，学校里的人都知道白桃和方素薇的妈妈是赵校长，爸爸是方师长。他不禁有些胆怯的后退了一步。
又有家属院的其他孩子指着跟在后面的刚子道：“方叔叔，就是这个秦刚把白桃打出鼻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