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我竟然念出声来。念到“远近高低”时,实在没能控制住,便扑哧笑了起来。
杏花略略侧过身,下巴紧紧挨着胳膊,佯装不悦地问:“是不是在笑我?”
我说:“自打你开店以来,变化挺大的。”
杏花一听,干脆翻了个身,以半身身子侧卧的姿势,问我:“说说看,有哪些变化?”
因为挨着很近,又穿着泳衣,尽管这在沙滩上,是普通现象。但我仍有些慌乱,尤其,在感受到她呼吸的气息时,愈发紧张了。
在有些事情上,女人的敏感,往往会优于常人。听我窘迫如斯,杏花咯咯笑了一下,又翻过身去,恢复仰卧朝天的姿势。
随后,我便听到她浅言细语说道:“现在不害羞,可以说了吧。”
我嗯了一下,正在酝酿情绪。
杏花有点等不及了,追问道:“快说吧,说说看,嫂子在你眼里,变成什么坏女人的样子了。”
我说:“老实说,以前在工厂,受限于见识,接触的人群,人的视野,思维,以及想法,都是会有局限的。”
杏花没吱头,但下巴却微微点了点。
下巴晃动时,胳膊与身体其他部分,跟着晃动起来。
眼角余光捕捉到这一点,但我不敢侧身,也不便侧身,去仔细打望。
“现在,开了包子店,虽在城中村,鱼龙混杂,但毕竟开门做生意,与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你的气场、态度,乃至言语,都在日常历练中,得到了升华。”
杏花一听,面色欢喜,再次侧身,问我:“真的?”
我说:“骗你对我有啥好处?”
杏花故意笑道:“我咋知道啊。”
我说:“另外,你变得更年轻,更美丽了。”
此前我那些关于见识的话,杏花听了,多少是有些认同的。
但听到我说她容貌也变了,她显然不相信,觉得我无非在讨女人欢喜:“怎么可能啊,开餐饮店,劳心伤神,我常常照镜子,觉得自己老了十岁。你啊,不必为了哄嫂子开心,故意讲这些讳心话。”
我自然明白杏花的意思。
如她所言,餐饮生意可能很赚钱,但那是以巨大的牺牲作代价的。
尤其是,她一个人操持一切,更是如此,消瘦哀老几乎是肯定的。
然而,至少在此刻,我看到的杏花,躺在沙滩晒太阳的杏花,的确给了我这样的观感。
我知道,岁月不饶人,但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突然跳脱出来,像旁逸斜出的一枝花,突然让生活有了些许的诗意。
这诗意,难道不美么?
现在的杏花,穿着泳衣,无拘无束,抛开生意,与世俗,这样的时刻,无疑是美丽的,年轻的,奔放的,自然的。
我略一思量,如实作答:“或许在别人看来,你的确不年轻,也不貌美的。但你知道吗,每个人的感受,想法,对美的尺度,是完全不同的。”
我说话时,杏花仰头看天,静静地听着。
为了举例说明,让她有更深切的体会,更理解我的心声,于是,我说:“其实,这些话,也不是我说的,而是苏轼说的。”
杏花一时没明白过来,天真地问:“苏轼是谁?你朋友。”我一听,忍俊不禁,解释完毕。
杏花面染红霞:“嫂子没文化,让你见笑了。”我说:“哪里呀,是我说的不清楚,误导了你。”
沉默了一会儿,杏花问:“苏轼怎么说的,讲来听听。”
我说:“我念一首诗给你听吧,听完诗,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杏花嗯啊作答,说好啊。
我正准备念,杏花喊了句:“等一下,我得坐起来听。”
言毕,杏花撑住腰身,坐在沙滩上。她坐起来,我自然不便再躺在沙滩上,于是,学着她的样子,并肩坐在沙滩上。
我望着大海,略一沉吟,念起东坡先生那首诗。
念到“远近高低各不同时”,海面上,浪波奔涌,像在为这首诗,配合演绎一般。
起先,我想到的远近高低,其实是与身体之美有关系的,而且起伏的样子,与诗中意象极吻合。
只是,羞于对杏花讲解。
我指着翻涌的浪波,胡谄了一番,想不到,杏花竟然频频点头,以示认可。讲完诗,看完海景,要离开了。
起身时,或许坐在沙滩上,有些久的缘故,杏花一时起不了身。我伸手拉了她一把,我的额头碰到了她的额头上。
惹得杏花咯咯地笑,还问有没有撞痛我。
那一刻,杏花额角的发丝,拂过我的脸颊,顷刻间,如一股电流,流过我的身体。
好在,杏花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慌张,自顾自往换衣间走去。很快,我便落后于她,站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神思随同海水一样,不时晃荡。
跟在她身后,走了数步,忽然想起,她的腰伤,于是,疾步跟上,关切地问情况。
杏花笑笑:“早就好了,还得感谢你。”
我只以为是红花油的功效,说如果没了,我请朋友,从香港带一瓶回来。
杏花说:“和红花油无关。”
我不知其意,追着问:“那和什么有关?”
杏花回眸一笑:“和你有关。”
“我?”听闻杏花的话,我惊呆了。
接着,便想,她大约指的是我的关心吧。关心是最好的良药。
我心里瞬间就冒出这句话来。紧随而来的,是一股暖流。
如此看来,杏花还挺感性,也挺诗意的。只是,换作素琴,有些回答,我定不会惊讶。
只是,杏花与素琴,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我也没见过她有文艺的一面。
但今时今刻,在海边的半日休闲,她几乎以敞开的姿势,让我看到了她人生的另一面。
我心中感慨万千,真是远近高低各不同啊。看来,以后,还得多来海边。海边有广阔天地,海边大有作为。
出了海滨广场,搭乘地铁回家。我们运气不错,上了地铁,抢到两个座位。
行了两站,乘客越来越多。原来五个乘客的位置,又加进来一个中年妇人,那妇人身体壮硕。
我与杏花坐在中间位置,被迫紧紧挤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