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知府心里慌张,不由得又往前迈了一步。
夸嚓一下,又踩在一个银色鱼袋上,旁边那绯色袍子的一抹红,扎得他眼睛生疼。
而此时,几根玉白手指,勾住帷幔,缓缓地往上挑。
一张他这几日,日日对着的脸,露了出来。
“刘大人,什么事啊?”轻佻中又带着浑然天成威压的声音,徐徐道。
刘知府的心,一下子就死了。
他扑通跪下来,喉咙像被人掐住了似的,艰难挤出几个字:
“吕、吕大人……”
正抢着要去救彭蛟,刚跑到一半的隋准:
“哈?”
他没听错吧,刘知府说了什么?
吕……吕大人?
是他在考场里听过的那个吕大人吗?
本次乡试主考官。
来自京城的五品大臣,侍讲学士。
吕大人……吕太洲?
一道闪电突然掠过他的脑海。
周泰缕……吕太洲……
好家伙。
只能直呼一声好家伙。
敢情坐船那会儿,那小厮讲的话,是一个字也没错:
我家公子有状元之姿,文曲星转世,不用读书……
他当然不用读书了。
隋准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
这劳什子周泰缕,吕太洲,虽然也为乡试而来。
但他不是来考试的,她娘的是主考官!
状元之姿也毫无虚言,这位吕太洲,是满朝闻名的少年天才,十五岁就在金銮殿上大放异彩,三元及第,入了翰林院。
短短七年功夫,他已经是侍讲学士,又是东宫夫子。
年岁再长上一些,便能入内阁了……
蛟,你这是嫁入豪门了。隋准擦了一把汗。
彭蛟还傻傻的呢。
“啊?啊?什么女大人?这儿没有女的。”
小脸上尽是迷茫。
不怪他脑子跟不上,实在是,他现在也没那身体条件。
该死的周泰缕,上岸后就彻底消失了,让他很不爽了一阵。
需要人家陪睡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
如今不需要了,拍拍屁股就走?
彭蛟气得,有好几个夜里,把枕头当成周泰缕,用刀子扎得面目全非。
好不容易等到心情稍微平复,终于要忘记这人了。
他又鬼一般冒出来,给彭蛟送了一封信。
蛟:
见字如面。
蛟,为夫想你了。
今夜的风,摇着树枝,跟那夜的船一样晃动。
我的心,亦在动。
唯一不同的是,你不在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心动而你不在。
为夫多希望你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来看看我,哪怕一眼……
(巴拉巴拉又臭又长五页纸省略)
蛟,这些日子,为夫想了很多,最后再问你一句。
蛟啊。
如果那天我没把你掐疼,还会打晕我吗。
xx月xx日xx时于耽爱坊,我等你。
你的亲亲夫婿留。
彭蛟一看,先是火冒三丈,看到后面,又磨刀赫赫。
这家伙找死是吧……
时间一到,他就急不可耐地冲来了。
耽爱坊,便是这个奇奇怪怪的妓院。
彭蛟本来没放在心上,可进了这房间,许是房间太暗,熏香太浓,他越等越困,然后就开始睡觉。
周泰缕来的时候,他正抱着被子蹭蹭呢。
原来,这淫乐屋的熏香,是特制的,掺了点儿催情的东西……
后面如何天雷勾动地火,就不细说了。
反正,小美人彭蛟,痛失了童子身。
如今浑身上下,无不酸痛,连脑子都糊住了。
看到一屋子人嘴巴张张合合,他只会想:
到时间放饭啦?
前服刑人员的条件反射了属于是。
还是刘知府嗷了一嗓子,才把他从迷糊中叫回来:
“吕大人,你如何在此!”
“还跟这个、这个……”
他无法忽视,主考官大人手臂里,那被紧紧握住的纤腰。
那可是本案的犯人啊。
他俩怎么搅到一块了……
“嗯?”半阖的桃花眼,微微抬起。
吕太洲的声调依然是轻佻的,却又多了几分不容置喙:
“这是我家夫人,有什么问题?”
我家夫人?
我家夫人我家夫人我家夫人我家夫人……
刘知府如遭天雷劈中,轮到他眼歪嘴斜,口不能言了。
那不是案犯彭蛟吗。
那老两口怎么说来着,一个杀人犯,一个坐重刑监狱的,一个穿女装的死变态……
他还偷偷买题,违反律法。
咋就成了主考官大人的夫人?
刘知府的嘴巴半天合不上,哈喇子都要淌下来了,搁现代,一眼确诊老年痴呆。
天时地利人和。
城阳县第一名嘴,隋大状闪亮登场。
“吕大人!”
他迅速切换了面孔,以苦主的姿态,打小报告。
“刘知府非说,您的夫人,给在下买题!”
“哦?”吕太洲皱起眉头,不大愉悦:“我的夫人买题,那透题之人是我了?”
吕大人闻言,哆嗦了一下。
嘴巴终于是合上了,瘪着嘴差点哭出来:
“吕大人,这这这这这,这是个误会……”
“刘知府,你方才可不是那么说的。”
隋准义正词严:
“你说,那彭蛟是个杀人犯,阴沟老鼠一般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买题肯定也能了。”
“反正坐一次牢也是坐,坐两次牢也是坐,把牢底坐穿没在怕的,这种人就应该抓起来严刑拷打,砍头伺候……”
“冤枉啊!”刘知府差点哭死。
他没有说,他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啊。
怎么那隋准就知道得那么清楚呢?
这人着实可恶!
刘知府一边袖子擦汗,一边袖子擦泪:
“吕大人,你莫要听这厮胡说,下官、下官……”
“下官百口莫辩……”
隋准噗嗤一声笑了。
关山月也忍俊不禁,假装咳嗽,用袖子遮住嘴角的笑意。
一群同考官你看我我看你。
我看你想笑吗。
最终还是吕太洲失去了耐心。
新鲜热乎的夫人还没亲亲够呢,谁有空听他们一群老白菜帮子叽叽歪歪?
他本都不想来做这劳什子主考官的。
太子非跟他说,从地方选拔人才,以后都是他的学生,也好培养势力。
为着储君着想,要不他才不来呢。
来就来了,天上掉下个小蛟龙,也不亏。
但这群老东西,还真想让他当主考官,干苦力啊?
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眸色深了。
他先是给彭蛟披上衣衫,遮去一身红痕。
然后瞟了刘知府一眼。
薄唇微动: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