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蛟和吕太洲密谈了一夜,谈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总之,第二日,小两口是手牵手出现的。
杨立世手中的肉包子,吧嗒掉地上。
“我没看错吧?”他跟贺知章咬耳朵:“那个贴着彭蛟不放的,是吕大人吗?”
从坐船那会儿开始,他对吕太洲印象就不大好。
一方面,吕太洲身上有一种,令他生理性反感的气息。
隋准私以为,是学霸之气。
另一方面,吕太洲性子很冷,不爱搭理人。
杨立世热脸贴了几次冷屁股,便觉得此人很难相处。
可如今看看,他死死黏着彭蛟,跟一条大尾巴似的。
杨立世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看来北江府的东西确实难吃,京官来了也得吃出性情大变。”杨立世吐槽道。
贺知章黑面沉吟,用最正经的语气,说出最炸裂的话:
“也不一定是吃北江府的东西,可能是吃了旁的。”
吃了……旁的?
杨立世不由得想起,考完试这几日来,贺知章犹如饿虎出闸,对自己吃了又吃。
不由得闹了个大红脸。
“你好烦……”
他小声抱怨着,羞愤地捶了黑面神硬邦邦的胸口几下。
隋准被两对小夫妻夹在中间,看看这对,又看看那对,觉得自己宛如一只大油灯。
照亮了他们,暗黑了自己。
快没眼看了。
还好彭蛟是个有良心的,推了推吕太洲。
吕太洲依依不舍放开他,对隋准转过来脸来。
一开口便是:
“其实,你尚有机会成为举人。”
隋准愣了一下,以为他说的是又三年之后的乡试。
“吕大人放心,在下定当苦读,再战三年……”
“非也。”吕太洲摇摇头。
“你可知,三皇子近年来,同圣上主张,在科举考试中,增添免试名额?”
免试?
隋准心中一凛。
其他学子听了还云里雾里,但隋准可是从前世的历史杂书上,听说过这个词。
免试制,曾在古时某个朝代,盛行过一段时间。
即免去科举考试,直接晋升功名。
但这对于官场而言,并非一桩好事。
毕竟,通过免试,越来越多世族大家的子弟,进入朝堂。
寒门越来越难出贵子,世族反而日益强盛,把持朝政。
“圣上真的要开免试?”隋准沉声问。
吕太洲点头。
两江位置偏远,消息不灵通,还未曾得知这一科举变动。
但是在京中及附近几省,已经风风火火推行开来。
吕太洲此次来北江,便是奉太子之名,亲自选个免试的人才,以便充实东宫阵营。
否则,三皇子提的主意,起的头,他大肆拉拢世族,笼络人才。
迟早有一天要踩到东宫头上。
隋准自然不知道到这些党朋之争,他只本能地觉得,免试不好。
“吕大人,这对于万千苦读的学子来说,未免不公平。且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今后科举只会更加黑暗……”
“你所言这些,难道本官不知?”吕太洲神色淡淡。
“但形势亦是如此,圣上已经开了免试,三皇子都在抢人了。”
“这个名额,你不用,别人也要用。若是别人用了,投到三皇子名下,以三皇子那般心思狡诈、罔顾朝纲之人,未更加堪忧。”
“你若真的心怀天下,就应担起这份重任,站到太子身边,才有可能阻止三皇子。”
据吕太洲所说,虽然三皇子极力怂恿,但圣上对于免试一事,仍存有戒心。
故而,今次只开了免解试,即免乡试。
会试和殿试,仍照旧例。
但是三年后再次科举,若是三皇子仍然得势,是免解试还是免三试,就难说了。
故而,吕太洲对隋准所说,并非夸大其词。
隋准听了他的话,亦不得不考虑起实际。
确实如此。
可是有一点,他仍在犹豫。
他要站到太子那边去吗?
回想起自己读书的初衷,不过是想考个编制,领固定俸禄,在乱世之中养家糊口,过安稳的小日子。
如此就绞进政治斗争中,是不是适得其反了。
吕太洲自然明白他的顾虑。
隋准此人,一看就没什么大志气,满脑子只想着赚大钱。
可是偏偏又是他这样的人,怀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吕太洲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选择说实话:
“其实,本官希望你能成为免解举人,亦是出于本官私心。”
“我答应了同彭蛟成婚,就一定履行诺言。”
“但我亦知,彭蛟的过往,会对我的官途有所妨碍。我家中,也会不同意,兴许要伤彭蛟的心。”
他说到这里,神色未变。
反而是彭蛟,眼神暗了下来,面上有些惴惴不安。
吕太洲捏了捏他的手,露出一抹笑容。
“不过,我已经决定了。”
“刘庸科举舞弊,定是要被撤职了。我回京后,会恳求太子,将我调到北江,出任北江知府。”
如果说,昨夜吕太洲的表现,让隋准觉得有点希望。
方才他的言论,才是真正地让隋准安心了。
吕太洲是真对彭蛟上了心,认真规划了两人的未来。
虽然,这个代价有些惨痛。
从内阁候选人到偏远地区的知府,落差之大实在令人唏嘘。
不是真爱,都干不出这样的事。
“你不必替我感到遗憾。”吕太洲笑了笑。
同彭蛟在一起后,他是变得有温度些了,偶尔也会对别人笑。
“外调罢了,就当是离京历练。我还是年纪太轻,不堪重任,出去锻炼锻炼,不失为好事一桩。”
“倒是你,你愿意,代我回到京中,助太子一臂之力吗?”
隋准为难了。
一边是佟家人和和美美的小日子,一边是好兄弟彭蛟的终生幸福。
那当然是选择前者……
可他又想起那四句箴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啊,后悔。
他现在好后悔。
为什么当时写了出来,给自己立下flag!
现在想装傻充愣,也过不去心里那个坎了!
吕太洲见他确实纠结,便宽慰道:
“其实,也未有那么糟糕,若你不愿意参与斗争,我同太子说明白便是了。”
“再者,就算你当了免解举人,会试、殿试,亦是要自己去考的,到底还是凭自个儿的真本事。”
“你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话是这么说,可隋准焉能不知?
免解举人的名额来之不易,他用了,便是欠太子的人情。
偏偏这个人情,他不得不欠。
他眼下可以对举人功名不屑一顾,但是若是三皇子西风压到东风,天下大乱。
他还能独善其身吗?
虽然谋士以身入局,未必能改变历史浪潮。
但,好歹无愧于心吧。
隋准觉得自己真是圣父心太重了,见着谁都想给人当爹。
啊,好烦。
“你容我想想吧。”他难得垂头丧气地说。
吕太洲当然无所谓,反正免解的名额捏在他手里,给谁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况且,他现在有别的事忙,不想操心这个。
他一门心思,要筹备同彭蛟的婚事呢。
小两口欢天喜地的走了。
隋准心事重重回到房中,砰地把门关上。
佟秀本在收拾东西,这两日该启程回淮安府了,他一天到晚忙着捡些鸡零狗碎,总也收拾不完似的。
隋准沉着脸进来,把他吓了一跳。
“娘子,怎么了?”
隋准气苦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佟秀愣了愣。
他不懂什么党朋之争、皇子夺位的,只单纯觉得,不用考试也能当举人,有些心虚。
庄稼人实在,要什么东西,都得踏踏实实努力去拿,才算是自己的。
天上掉的、路上捡的,那都不属于自己。
可转念一想,娘子有才学的。
虽说这免解举人来路不正,但若是娘子会试也中了,不就说明,他本来就该当举人么?
那便也没占着谁的名额了。
这样一想,又觉得也不是不行。
实在矛盾。
“娘子,你是如何想的呢?”最终还是问到隋准自己身上。
因为,佟秀觉得,只要娘子想,他是怎样的都可以的。
隋准捏了捏佟秀懵懵哒的小脸,有几分叹息。
单纯的小孩哥,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跟太子凑一窝,事成了是从龙之功,但要是事不成……
说不定就落下一个诛九族了。
隋准想了又想,正要去找吕太洲,表达自己的拒绝之意。
他可以为天下,万死不辞。
但是他不能搭上一家人的性命。
这举人,不做也罢。
不过,吕太洲先一步找上门来了。
“刚才彭蛟又将我骂了一顿,在下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不如这样。”
吕太洲又提了一个新想法:
“你若真能考中进士,那便是有真才实学,不算辜负免试之名。”
“太子虽然求贤若渴,但并非勉强之人,更不屑用免解举人的功名,作为利益交换。”
“你不愿掺和其中的话,待你高中三甲,我托朝中友人,安排你去富庶之地,做个轻省的地方官,如何?”
这倒是个不错的好主意。
好得隋准都羞愧了,自己占好大便宜啊。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啊。
“好的。”隋准飞快地说。
老实人佟秀都羞耻坏了。
事情便这么定了。
这个消息传出来,自然是皆大欢喜。
最欣慰的莫过于关山月。
他为着隋准自废乡试这事,已经头风发作好几日了。
听闻隋准可以当免解举人,他高兴得,亲自来了客栈道贺。
“隋准,你是有大才之人,这是没考,即便是考了,你也定然拿下举人功名。故而,千万莫觉得这免解举人来得不正,其实都是你应得的。”
关山月掏心掏肺地劝解了一番。
本来隋准还有几分关系户的心虚,被他这么一说,彻底忘到脑后。
宽慰完隋准,关山月又夸佟秀:
“……这防暑衣实在是好,没这衣服,本官早病倒在贡院。”
“再就是,多亏这防暑衣的巧思,让本官将袖子解了下来,否则本官早被那姓刘的给害了……”
心怀感恩的他,给佟秀送了不少厚礼。
佟秀惶恐不敢受,还是隋准开了口,他才勉为其难收下。
接着,便是准备上京。
其实,春闱要等到来年二月才开始。
但京城路途遥远,必须提前好几个月启程,顶好是余出时间,在京中休整一段时间,再参加考试。
否则,赶几个月的远路,舟车劳顿,又无暇复习,很容易就考砸了。
关于这事,隋准跟佟秀在家时早有规划。
故而,如今要启程上京,东西倒也齐全。
有那不足的,在北江府添置就成了。
因着其他人乡试结果还未放榜,隋准只能先行一步。
不过,好在路上也有个伴——
彭蛟必须要同吕太洲回京,将婚事定下来。
两口子兴高采烈地,同隋准两夫妻,一块上路了。
这里不得不说一下题外话。
彭家老两口在妓院混战中,被误伤之后,又因为诽谤他人,被关进了大牢。
而彭蛟的弟弟,其实连考场都未进得,就因为夹带小抄,被撵了出去……
后续如何,彭蛟就管不上了。
吕太洲也不许他管。
先前两人没有干系,吕太洲不好干涉他,总是见他被亲人欺负,也忍耐着不出手。
但如今都是自己人了,吕太洲便百无禁忌。
差点没把彭家人整死。
这些,彭蛟当然不知道。
他长这么大,头一回被人宠着爱着,还要上京。
真可谓乐不思蜀,顾不上旁的了。
两辆马车哐哐行驶在官道上。
彭蛟是江边长大的人,本就不喜坐马车。
这猛地长途坐下来,吐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连吐两个月不止。
心疼得吕太洲脸都白了,日日将人搂在怀里,就这么一路搂上京城。
直到进京之后,下了马车,才好了些。
哦不,简直不是好了些。
是过分好了。
“我的乖乖!”他撒腿就往一个成衣铺子里跑。
“京城的裙子这么好看!”
孟三七也跟着他跑。
没错,此人听说可以到京城去偷……去见见世面,死皮赖脸也跟着来了。
两人你挤我我挤你,同时踩进了成衣铺子的门槛。
隋准见佟秀的眼神,似乎也有些向往。
便说道:
“咱们也去看看?”
于是,一行五人来到京城干的第一件事:
买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