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看这款式多好,穿上定然妩媚生香。”彭蛟兴冲冲地拿起一件。
他小时候,因着家道中落,后娘又苛刻,常常没有衣衫穿。
只能捡了后娘不要的,改一改,不伦不类地穿上。
幸而他长得娇俏,穿女子的衣裳,竟也不显违和。
只是,多少惹人笑话了。
可他骨子里就是这般倔强,别人越是笑话他,他越发要坚定。
大约是从那时起,他便喜欢上了穿女装。
只是时运不济,一直也没穿过什么好的,最好看的一件,居然是第一次杀人那夜,那淫邪恶霸,强迫他穿上的那套。
回想起来,只觉得糟糕无比。
如今他有银子了,银子又不需要给别人使,终于舍得给自己花花。
首先,便是整一身鲜亮的!
“料子我不会看,佟秀,你替我瞧瞧,这好不好?”他兴致勃勃地拉了佟秀讨论。
佟秀非但没有笑话他,还认真地研究起来:
“料子倒是还可以,只是这针脚,不算得顶好……”
切。
柜台后头,那几个扎堆冷眼的伙计,发出一声嗤笑。
“乡巴佬,还懂得看料子,看针脚呢?”
其中一个伙计翻白眼:
“装相!”
不过,伙计离得远,声音又轻,佟秀他们并未听清。
只觉得这铺子的伙计,不大热情。
“京城就是京城,跟咱们小地方不一样。”孟三七咕哝道:“连小小的伙计,鼻孔都要翘上天哩。”
“搁这儿站了半天,一个招呼咱们的人都没有。”
佟秀不以为意:
“这样也好,我们自个儿细细地看,倒还自由些。”
彭蛟也说:
“兴许人家铺子,就是这样做买卖的呢?”
可他的话音刚落,一个满身贵气的小少年,傲然走了进来。
头戴白玉小冠,穿天青色云鹤箭袖,颈上一只串珠金螭大璎珞,腰间玉佩叮当、长穗宫绦摇晃,脚蹬青缎小靴,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个小厮跟在后头点头哈腰伺候。
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他的身影才出现,那几个伙计,脸色就变了。
掌柜的更是直接从里间迎出来。
“季公子!”
他们一个个快把脸笑烂了,争着抢着挤上去,热络得不得了。
那公子神色倨傲,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一味鼻孔朝天,冷着声道:
“可都做好了么?”
“做好了,都做好了,就等着您来看呢。”
掌柜殷勤地说,毕恭毕敬将季公子迎了进去。
几个伙计亦步亦趋跟着,跟狗儿似的。
谄媚程度,令佟秀和彭蛟他们,为之咋舌。
“原来是区别对待,狗眼看人低。”孟三七开始磨牙。
很好,这个铺子,今夜必定有你。
他们很是无语,伙计们也怏怏不乐。
伺候大少爷轮不到他们,心里头难受。
难受的时候,看到外头一群泥腿子,更刺挠得慌。
这三人,呼啦啦突然涌进来,人多是多。
可没一个女的。
几个大老爷们是要干啥?
这儿可都是卖女子裙袄的铺子啊。
且这几个老爷们,一个个土里土气的,瞧着就不是京城人,寒酸得很。
居然还敢将衣裳掀起来看。
伙计们心里不痛快,开始没事找事了。
“哎哎哎,轻着点!”
彭蛟正拿起一片裙袄看呢,突然过来一个伙计,打掉了他的手:
“这料子很贵的,你们粗手粗脚,将料子勾坏了怎么办?赔得起吗?”
三人本来兴高采烈,被他这么一打断,都有些尴尬了。
隋准本来在外头站着没进去。
吕太洲家里来人了,暂时离开一会儿,他得在外头,守着马车。
不过,他是时时留意着铺子里头的。
见到佟秀被人动了手,他立即蹿进来。
直接往那伙计脑袋上来了一巴掌:
“赔不赔得起,勾坏了再说,这不是没勾坏吗?你这么大声嚷嚷,吓到我们了怎么办?我的心怦怦跳,很不舒坦,指定是给你吓着了,你赔!”
好歹也是粑粑村混出来的人,将不可吃亏的优良传统学了个十成十。
可把小二看呆了。
他本以为就是仨乡巴佬,哪里想到,还有个这么高大的?
而且,他吓到谁了?
吓到这个一米九的大块头吗?
这人也不看看自己,讲句话震耳欲聋的,他才吓人好吗?
小二又气又冤,可隋准毕竟高大,嚷嚷起来,他自己就怯了三分。
只能缩着脖子,强辩道:
“你莫要恶人先告状!本来就是你们不对,这儿的衣裳可是精品,很贵的,是你们这些粗人能摸的吗?”
“我还是为了你们好,万一摸坏了,怎么赔得起?”
隋准不懂衣裳,但他懂吵架。
无理尚且要争三分,何况他们现在有理?
他当即冷笑了一声:
“什么精品,看着还不如我们家秀儿做的,你这铺子徒有虚名,在骗人家钱吧?”
他这么一说,其他伙计的脸色也变了,从柜台后面赶了出来。
“您几位是什么意思?天子脚下,还要闹事不成?”他们上来就是一个大棒。
板着脸,像驱逐一群蝼蚁一般,下了逐客令:
“我们铺子不欢迎你们,请各位出去吧。”
隋准翻白眼:
“我就不出去,除非你们道歉。”
道歉?
一群伙计眼睛都瞪大了。
凭啥要他们给一群乡巴佬外地人道歉。
双方僵持不下,互瞪了一会儿,里间突然传出吵嚷声。
“说了不要鸳鸯,怎的还有鸳鸯?我好好的嫁衣,都被你们做砸了!”
季公子的声音陡然拔高,伴着好几个人焦急劝慰的声音。
然后,方才那位贵气逼人的季公子,怒气冲冲从里间出来了。
掌柜跟在后头,腿都软了:
“季公子,有话好好说。是我们一时失察,我们重新绣……”
“绣什么绣!”季公子的小厮,亦从里间抢了出来。
手上还拿着一件大红嫁衣,哗地扔到掌柜的头上身上。
“亏你们还是京城里排得上号的铺子,就这种手艺?”
“针线差且不说,说了不要鸳鸯,鸳鸯是离情之鸟,你们还往上绣,是不是咒我们家公子,婚姻不美?”
“公子不日马上要大婚了,你们却将嫁衣做成这样,哪儿还有余的时间重新绣,你们这是把我们汪家害苦了!”
丫鬟在说,季公子在听,越听越气愤。
最后,他竟然一把抓起柜台上的剪子,朝那嫁衣刺去:
“这么不吉利的嫁衣,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