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晚风,浮动着月季与冰棍的气息,温柔的让人想哭。
柳彩霞新洗的长发随风飞扬,碎花裙兜着晚风扑簌簌拍打小腿,像群受惊的鸽子。
不知为何,柳彩霞的心头涌出难言的忧伤,她顾不上矜持和羞涩,轻轻的靠在了万雁鸣的背上,任由眼泪滑落。
她知道,万雁鸣以后不会再来找她了,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就像忽然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一束光,温暖、炫目却短暂。
而自己,就像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只能拥有那片刻的温暖和光明。
当她的脸触到万雁鸣微汗的衬衫时,柳彩霞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好闻的烟草味。
烟草味,父亲的身上有,韩东江的身上也有,但他们身上的烟味,总裹着白酒的馊气和汗臭,像阴雨天晾不干的褥子,让人作呕。
万雁鸣的身上的烟草味和他们完全不同。
那像是晾在竹匾上的烟叶混着六月杨梅的清气,带着阳光和青春的味道,让她想起自己偷读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书页间还夹着半朵褪色的夹竹桃……
这个味道,更像一束光,让她想到了自己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爱情最美的样子,不是热烈如火,而是温暖如光。
可是,这束光永远都不可能属于自己……
——
常言道,真心是最难掩饰的情感,暗恋是最易察觉的秘密。
柳彩霞对自己隐秘的情愫,万雁鸣似乎察觉到了,却又不敢轻易点破。
这两次见面,她的眼神里藏着说不出的温柔,掩饰不住的欣喜,和她说话时,她会不自觉地脸红,声音也会微微发颤。
还有她那突如其来的羞涩,莫名其妙的忧伤,都让万雁鸣觉得无所适从。
后视镜里,她睫毛颤动,在脸颊投下蛛丝般的阴影。
“彩霞……你怎么哭了?”
“谢谢你,万雁鸣。”
她壮着胆子,终于叫出了在心里叫了无数遍的名字。
“谢……谢我什么?”
“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不用上学了,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不上学了?为什么?学校不是给你免除学费了吗?”
“我爸不想让我读了,反正成绩也不行,考不上重点高中的。”
“考不上重点,普通高中也行啊?或者读个中专……总不至于退学的。”
“我爸不让,他看我两个堂姐辍学去南方打工,已经能挣钱了,就眼红了。他说就算考上大学,花钱不说,将来也还是给人打工,还不如早些出去挣钱。”
“可是你年纪还小啊……”
“所以我最多再上一年学了,等初中毕业,年纪也差不多了。”
“一年后,你真的要去南方打工?”
“不知道,我不想去,可是我爸说,要么去打工挣钱,要么……”
“要么什么?”
“要么相亲嫁人……他已经开始张罗着给我说亲了,那人也在南方打工,过年的时候就会回来,说如果相看好了,就先订婚,然后带我一起去南方。”
柳彩霞第一次对万雁鸣说了这么多话,她的脸憋得通红,眼泪噗噗的掉。
反正就要分别了,她也不想给自己留什么遗憾,索性把心里的话全都说了。
万雁鸣听着她的抽泣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彩霞,你别哭,总会有办法的……”
“我没事的,我早都接受了,这就是我的命。去南方也好,离开这个地方,就没人知道我的事,没人嫌弃我了……”
“那个……没有人嫌弃你啊,你不要多想……”
万雁鸣感觉到了柳彩霞身体的颤动,愈发无措。
“万雁鸣,我今天和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我明白,没有谁是谁的救世主,所有的路都要自己去走。我就是想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关心,谢谢你来我家看我。”
“不用谢的……”
万雁鸣很想说一些有力的话来安慰她,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嘴。
万雁鸣第一次感觉到了语言的无力。
说实话,他还没有遇到过这样无助又可怜的女孩。
和他相熟的女孩子里,曹瑾是娇生惯养、家境优渥的公主,平日万千宠爱,趾高气昂。石榴虽然是农村的,但她家里经济情况还好,而且她性格独立,成绩优异,从不可怜兮兮。
李娜算是家境贫困,沉默寡言的了,但也比不过柳彩霞的可怜无助……
柳彩霞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倚在万雁鸣的背上,哪怕只是片刻的美好和纯净,也让她心生向往。
她多希望这段路永远没有尽头,就这么载着两个影子穿过所有即将到来的、露水般易逝的晨昏啊……
可此时,两人已经到了溜冰场的门口。
万雁鸣停好摩托,扫了一眼旁边的车辆,并没有安子的摩托。
“李燕他们应该还没到,要不我们等一会儿吧?”
柳彩霞点了点头,红着眼睛下了车。
她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万雁鸣有些尴尬,这要是被小舅或者安子看到了,不一定怎么想呢。
再说,他实在不知道该和柳彩霞聊些什么,他怕她再说出一些悲惨的事情来,他无力解决也不会安慰……
看到车篓里放着的笔记本,万雁鸣忽然有了主意。
“对了,彩霞,要不你先在这儿等着?我还有个事去办,这是朋友的东西,我去学校送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行,你去吧。”
“那你就在门口等着,别乱跑啊,安子应该很快就到,我小舅认识他的,你们可以先进去。”
“嗯。”
柳彩霞乖巧的点了点头,万雁鸣这才骑车离开,直奔学校。
离开了柳彩霞,万雁鸣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为自己的无力,为现实的无奈——这个操蛋的柳树镇,他再也不要来了。
要不是为了避嫌,躲柳彩霞,这学校他也不要来了……
因为才下过雨,有段小路比较泥泞,万雁鸣就把车子停在了路口,徒步去了裴大山的出租屋。
按说这个时候工地还没收工,裴大山应该是不在家的,万雁鸣也并不想见他,只想把本子丢在阳台拉倒。
没想到,他才走进那个院子,就听到一个恶心的声音说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林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