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起死回生
李迪在赵恒面前不惜搭上自己的政治仕途对丁谓等人所进行的一番厉声痛斥堪称一场自杀式袭击事件,他这显然是想要将宋朝的两府重臣给一锅全部端掉。他本以为自己的策略是万无一失,毕竟宋朝的两府重臣都得是品德高尚的君子,别说是在皇帝面前吵架,就算是被一个小小的御史弹劾都足以导致其被罢免。可是,李迪这一次失算了,因为他的敌人并没有按套路出牌。
在李迪的一顿强力输出之时,丁谓静静地站立在一旁是一个字也没反驳,也就更谈不上在皇帝面前与李迪争吵。在被李迪所指责的这些人当中最后也就只有曹利用发了一句牢骚:“要说咬文嚼字,我确实不如你李迪,但要说到为国舍身成义,你李迪比起我来可就差远了。”
曹利用的言外之意还是拿他在澶渊之盟时的表现说事,可赵恒可没心思理会他俩斗嘴。他转过头问丁谓:“你果真如李迪所言在私下里胡作非为吗?”
丁谓回道:“臣不想为自己辩解,陛下你只需要问问在场的诸位同僚就什么都知道了。”
赵恒再把目光投向中书省的两位参知政事:“任中正,王曾,你俩说说,到底有没有李迪说的这回事?”
任中正和王曾的发言很是耐人寻味,他俩都说中书省的一切事务都是按规章流程在处理,而且他们也都没有荒废朝廷政事。这二人的回答差点把李迪给当场气死,而丁谓则是会心一笑却也不言语。李迪说的其实没错,这些大臣里面要么是丁谓的死党,要么就是不敢得罪丁谓,他真的成了一个孤军奋战的孤家寡人。
眼瞅着中书省的这些家伙如今已成水火不容之势,赵恒的火气这时候也上来了,他把中书省的宰相和参知政事都给撵了出去,但他留下了枢密院的三位主官:曹利用、冯拯和钱惟演。赵恒越想越来气,东府宰相集团的人吵架竟然吵到了他的床前,这实在是大宋历史上开天辟地头一回,他决定把这帮人全都交给御史台法办。
曹利用和冯拯立马就吓呆了,看来这皇帝陛下还真是大清早起床还没来得及吃药。此前无论是太祖还是太宗陛下可都没有把东府的所有长官都集体法办的先例,这事要是传出去实在是有损朝廷的颜面,更是可能会引发朝局的动荡,他俩都劝赵恒还是不要如此过激行事为好。
一番劝慰之下,赵恒的火气也消了不少,况且曹利用和冯拯说的其实也并非毫无道理。权衡再三之下,赵恒当即命翰林学士刘筠草诏:李迪和丁谓各降一级并一同罢相,丁谓出京担任河南府知府,李迪出京担任郓州知州。
至此,李迪谋求以自爆的方式与丁谓“同归于尽”的愿望算是实现了。可是,丁谓真的是宋朝前所未有的一个国之妖孽,他接下来的操作堪称奸猾至极。
按照惯例,朝中大臣被贬出京之前都有机会面见皇帝做最后的叙别。李迪先去见了赵恒,然后又去见了太子赵祯,具体说了什么无人知晓,但他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准备离京去做他的郓州知州,毕竟在他看来自己成功地斗倒了丁谓算是为国除去了一害。
看着丁谓被外贬且马上就要离开京城,钱惟演这时候就坐不住了。丁谓可是他的靠山,丁谓一走他可就成了丧家之犬,于是钱惟演为此而单独请见赵恒。
“陛下,我看还是把李迪和丁谓都留在京城吧?他们可以不做宰相,那就让他们担任本职即可,丁谓还是户部尚书,李迪还是户部侍郎。另外,辽国的使者就要来了,现在宰相空缺,我觉得让冯拯出任宰相比较合适,他是两朝老臣,用他能够镇得住朝局。”
不曾想,钱惟演一个枢密副使的话竟然就真的获得了赵恒的首肯,他同意了钱惟演的请求。
再次请各位注意:事情发展到这里,也就是说丁谓和李迪可以不去外地做官了,而且赵恒还马上下令让人草写让丁谓和李迪复归本职的诏书。如此一来,之前由翰林学士刘筠所写的贬这二人出京为官的诏书自然也就此算是作废了。
不清楚钱惟演这一次请见赵恒是否出自于丁谓的授意,但第二天丁谓请见赵恒的时候就发生了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脑子里晕乎乎的赵恒见到是丁谓来了,联想到前些天所发生的事,他劈头盖脸就骂了丁谓一通并责问丁谓为什么要跟李迪闹得如此苦大仇深的地步。
丁谓很是委屈地为自己鸣冤:“陛下,不是我要跟李迪吵架,当时的事你是清楚的,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跟李迪回过一句嘴。陛下,臣不想跟李迪一起被罢免,我想留在陛下身边继续伺候陛下为国效力,还请陛下能够恩准!”
赵恒一听这话也心软了,他命人给丁谓赐座。太监搬来了一个小圆墩,丁谓两眼一斜故意扯着嗓门说道:“陛下有旨,我已经复任宰相,这个墩子是给一般的大臣坐的,我要宰相的专座——木杌子!”
各位,你们可曾听到赵恒亲口说过要给丁谓复相这句话?况且,赵恒对于丁谓请求继续留在京城伺候皇帝的请求也是回应以沉默,可胆大包天的丁谓就这样当着赵恒的面假传了圣旨。难道丁谓不怕赵恒当场翻身下床给他一耳光抽在脸上吗?这可是当面欺君啊!然而,很有可能的是,赵恒这时候已经被丁谓给忽悠得进入了半睡眠状态,另一种可能就是赵恒再又犯病了,他的脑子再又糊涂了,丁谓这个时候说什么,他也就以为自己真的就那样说了。总之,当丁谓说出赵恒已经允许他重新担任宰相的这句话时,赵恒是毫无反应。
太监一看赵恒没吱声,随即就给丁谓搬来了木杌子(凳子)。不久,丁谓告退,但他可不是自己一个人离开了赵恒的寝宫,而是拉着入内都知张景宗、副都知邓守恩这两位内宫总管和他一同回到了中书省,然后再由这两个宫里权力最大的太监向中书省的全体官员宣布赵恒已经下诏为他丁谓恢复了宰相之职。
丁谓接下来要做的自然就是为自己复相撰写正式的诏书,而这活儿必须得由翰林学士来干才算是合理又合法。丁谓传命翰林学士刘筠为他写复相制书,可刘筠之前得到的命令是为丁谓和李迪撰写罢相的制书,而且他都已经写好了就等公之于众。于是,刘筠拒绝了丁谓的要求,理由是他没有接到皇帝的正式通知,所以他不能写。
丁谓也不生气,翰林院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翰林学士。于是,丁谓把此时已经由知制诰改任为翰林学士的晏殊叫来为自己撰写复相制书。晏殊敢得罪丁谓吗?当然不敢!
等到刘筠这天下班走出翰林院时,他刚好看到已经为丁谓写完复相制书的晏殊正从枢密院的南门出来,刘筠顿时就知道丁谓的阴谋得逞了。此时在翰林院只能算是小字辈的晏殊见到刘筠出来则是立马低着头贴墙疾走,他假装自己没有看见刘筠。
至此,一切已成定局,丁谓就此完成了从法理和制度上再度为相的程序。
再来说钱惟演之前的那个建议,他请求让李迪和丁谓都继续留在京城,而赵恒对此也是表示同意并让人当即草诏。这里就出现了一个乌龙,最早的那份诏书是要罢免丁谓和李迪,而中间的那份诏书是让丁谓和李迪继续留在京城为官,但在丁谓见过赵恒之后,最新出炉的诏书内容又变成了准许丁谓复相。也就是说,前面两份诏书都作废了,但现在的结果是丁谓复相了,李迪却仍然是外贬出京为官。
这是为何?为何丁谓能够留在京城且复相,为何李迪却离开了京城?很简单,诏书写好之后还得加盖玉玺,而玉玺此时掌握在皇后刘娥手中。换言之,这一切看似都是丁谓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实际上丁谓的背后可是有刘娥在撑腰。刘娥当然乐于见到自己的盟友丁谓再度为相,但李迪却是为她所深恶痛绝。
早在册立刘娥为皇后之时,李迪就坚决反对,他说刘娥出身低微不应该成为大宋的皇后,这是李迪第一次得罪刘娥。李迪第二次得罪刘娥则是在不久之前,那天赵恒再又精神错乱,他对两府的大臣们抱怨说他昨晚一个人睡在寝宫里,半夜醒来他想喝水却发现身边连个服侍他的人都没有,而这些人当晚原来全都被皇后刘娥下令给撤走了。
李迪听到这话顿时愤然而起,他说道:“竟然会有此事发生?那陛下为何不问罪于皇后和当值的侍从呢?”
赵恒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说道:“嗯……好像没有这回事,这好像是朕做的一个梦……”
李迪不知道的是,当时的刘娥就坐在赵恒身后的那道屏风后面,他的话刘娥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如此,刘娥岂能不在这个时候狠狠地报复一下李迪?
女人呐!不可轻易得罪!
如此也不难看出此时赵恒已经病到了什么程度,他不但在身体上出了问题,在神智和精神上也是出了大问题,他自己说过什么以及做过什么几乎是转眼就忘。前面说寇准是被赵恒玩死的,李迪又何尝不是呢?
同样是面对一个神志不清的皇帝,寇准和李迪被活活玩死,而丁谓则借赵恒这尊活菩萨先是玩残了寇准再又搞到了李迪,而他自己不但毫发无损反而还就此成就了自己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的“霸业”。说到权谋,丁谓堪称天下无敌,他用小人的招数对付君子,然后又扛起君子的大旗去对付小人,这样的人往往是无往而不利。
历史上都说丁谓是大奸臣,我无意给他洗地或翻案,但单论这场党争还真的不能因此而说他就是什么大奸臣。所谓奸臣是指其行为有害于国家或百姓,但党争这种事不过是统治集团的内部权力斗争,这与所谓的忠奸并不怎么沾边,甚至于如果将丁谓和寇准的位置和角色互换,也就是说,如果是寇准用丁谓的方式将丁谓给打倒了,我们很有可能会为这种行为而拍手称快——人性即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