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婋配制醒酒汤,那是手到擒来。点了点备用的各色材料,发现平时常用的两个解酒汤,其中一个材料缺了两味药,于是梓婋就放弃了八珍醒酒汤,决定熬制葛花解醒汤。各色药材信手拈来,手一抓就知道什么份量了。她全神贯注地点着药材,嘴里念念有词:“葛花、白豆蔻、砂仁、干姜、神曲、泽泻、白术、猪苓、茯苓、人参、陈皮、木香、青皮……”
药材全部下锅后,很快水汽蒸腾。梓婋蹲在药吊子旁,拿着一柄小小的竹扇轻轻地扇着火,暗红的碳在炉子里呼啦啦的燃烧着,将梓婋的脸映的红红的,隔着水蒸气,婉如一幅江南水乡的画,袅袅婷婷,朦朦胧胧。
刘氏的话其实梓婋是听进去了,名节和清誉,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女人追求情爱的一道门槛。沈娉婷对周茂杨有意,周茂杨对沈娉婷有情,特别是这段时间,沈娉婷衣不解带地照顾中毒的周茂杨,二人之间的情意比以往更深厚,这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事实。可这两人始终相敬如宾,没有迈出一步。
为什么?还不是沈娉婷是已婚寡妇,周茂杨是未婚郎。世人的非议,两边家族的压力,目前是二人不可逾越的沟壑高山。
还有书意,岑洛川的糊涂行为,让书意受尽委屈,肚子里不该出现的一团肉,让本该展开新生活的书意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事发后,书意说的最多的是对不起她这个姐姐,因为书意知道洛川钟情于她,书意觉得和洛川发生关系,就是亏欠了她这个姐姐。由此看来,书意对洛川并非无意,只是碍于她言梓婋,才死活不愿意和洛川在一起。若是没有她这个姐姐在,是不是情况会有所不同?
梓婋慢慢地扇着火,眼神逐渐迷离,这些事情,想着想着就厌烦了。她和楚轶,一直以来,讲究的都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形势的发展,让二人靠拢。目前一切都顺理成章。
那日后呢?
楚轶到底是皇子,是藩王;她是一介商户,还是个女人,早知道女子行商,这个名声只比男子低的,少有比男子高的。他们两个真的能突破身份和阶级的次元壁,肩并肩地在一起吗?
梓婋心里没有底。他们二人目前的关系,就如同眼前的炉火一样,看似火焰升腾,炽热如阳,其实等到木炭燃烬,也不过是一炉可怜又可笑的冷碳灰罢了。
梓婋停下扇风的动作,将细长的扇柄捏在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着。
“猜猜我是谁!”一双干燥温暖的手突然从背后捂住她的眼睛,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耳边,带起一阵颤栗。低沉缠绵的声音,似一双技艺高超的手,将梓婋的心弦轻轻拨动。
梓婋先是一惊,身体僵硬,差点暴起伤人,但熟悉的味道和声音让她的肌肉瞬间放松,心想:罢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何须心忧未知事?
于是梓婋轻笑一声,身体放松往后一靠,整个人陷进了身后之人的怀抱中。身后之人也顺势放下了捂着她眼睛的手,将梓婋拥住。
湿热的酒气喷洒在梓婋的耳侧,没有令人难以忍受的酒臭,反而带着一股缠绵的意味将梓婋笼罩。梓婋侧头看去,对上楚轶绯红的脸庞,笑着问道:“酒醉几何?”
楚轶双目晶亮,带着异样的兴奋,嘴唇轻轻地在梓婋的发丝磨蹭,鼻翼轻动,嗅着属于梓婋独有的味道:“再来三百,不足为惧!”
梓婋伸手点点他的额头:“什么时候成酒中仙了?和周兄喝的这么尽兴?明日沈姐姐保证要骂人咯!”
楚轶将头埋在她的脖子处,闷声闷气地道:“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了你!”
梓婋听了这话大为不解:“这话从何说起?”刚说完,梓婋意识到什么:“是笑尘还是沈姐姐找你说了什么?”
楚轶将梓婋的身体扳过来,身携酒气,神志清醒,带着郑重和坚定:“不管谁说了什么,我只想让你知道,你对我来说,比任何身份或者地位,都重要。”
梓婋看着他认真的期待着回应的脸,双手伸出捧住:“只要你愿意和我走下去,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不计身份和地位。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言下之意,若是楚轶哪天不愿意了,她言梓婋也不会过多纠缠,自会放对方自由。
楚轶一把抱住她:“我会和你白首与共。”
梓婋笑着道:“嘘,别说那么远,享受当下就好。”
楚轶突然大声喊道:“我会与言梓婋共度一生,生同衾,死同穴。此生绝无第三人!!!违者不得好死!”
梓婋被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吓了一跳,她赶紧捂住楚轶的嘴:“瞎说什么?快点呸一下!”
楚轶听话地“呸”了一声,似乎是意识到梓婋的不相信,他又认真地道:“春风十里景色胜,万千世界不如你。阿婋,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的选择。”
梓婋笑语盈盈地看着面前微醉又带着孩子气的楚轶,心软成了一摊水,她拥住楚轶,喟然长叹:“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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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得知刘氏去了眀采轩的言铿修和陈氏,在自己院子里急得团团转。这几日耿府发生的事,传遍了整个应天府,和耿府有关的人家都战战兢兢,恨不得从来没认识过这号人过。作为刚和耿府定亲的言氏,更是忧愁忧思,食不知味,眠不安寝。一应言氏族亲,三天两头的上门问情况,甚至胆子小的,都收拾了包袱去外地避风头去了。
疲惫不堪的言铿修和陈氏刚好说好歹地送走了一波上门问消息的言氏族亲后,夫妻俩颓败不堪地坐在椅子上,相对无言。本来找包媒婆谈解除婚约的事,谁知道耿府事态发展的如此迅速,从寿宴到耿府老夫人被绑架到耿天杨被杀到耿府被锦衣卫查抄,仅仅只花了三天不到的时间。这解除婚约的事,言铿修都没机会见到耿茂和耿天伟说。如今耿府被锦衣卫监控,就更加无法商讨了。
陈氏这几日一直哭泣,眼睛已然不行了,红肿的程度,让她睁不开眼皮,只能在白日里也敷着府医开的药。
陈氏颓然地跟言铿修道:“目前这个情况,也只能去求岑洛云了!”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陈氏心底里也不愿意承认岑洛云就是言梓婋。
言铿修并无精力去思考陈氏对梓婋称呼上的深意,他只想到,若是去求梓婋请楚王帮忙,那他前半辈子的汲汲营营都将成为笑话。前半生,他争不过大哥言钦修,后半生还得求拜大哥的女儿才能活命。这不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吗?
陈氏见言铿修不说话,急道:“你去找她,就说若是不帮我们,那么朝廷抄家的时候,她也逃不了,她可是言氏的嫡孙女。”
言铿修声音不辨喜怒,带着浓厚的疲惫道:“她巴不得我们都去死,怎么会愿意伸手拉一把?言氏嫡孙女,哼!你以为她放在眼里?她有楚王护着,任何名头,对她来说不过是个称呼而已。”
“老爷,太太,三太太来了。”陈氏还想说什么,却被方妈妈打断。
陈氏疑惑不已:“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看我们笑话吗?”
言铿修皱眉道:“胡说八道什么?都是言家的人,我们被抄了,她三房还能落着好?”不再理会陈氏,言铿修又问向方妈妈:“三太太可有说为了什么事?”
方妈妈知道最近两位主子心情不好,为梓娀的婚事愁断了肠,故而这几日做事特别小心和上心,见主子问,立马就道:“三太太说,她昨天去了眀采轩,说岑老板有些话让她来转达。”
言铿修和陈氏一听,顿时惊得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