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急不可耐:“快将人请进来!”
方妈妈看了一眼言铿修,言铿修无言地点点头。方妈妈这才出去请人进来。
刘氏一进来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儿,她下意识地举起帕子掩了一下口鼻:“二哥,二嫂,是身体不适吗?怎么这么浓的药味?”
陈氏脸上还绑着敷眼睛的白布,白布上渗出墨绿色的草药。她唇色惨白,脸颊瘦削,皮肉松懈,发丝的色泽也由原先的乌黑鲜亮变得干枯毛躁,往日合身的衣服,现在穿在身上,也空荡荡的,撑不起来。这半年来的变故,让她心力交瘁,精疲力竭。外面要防着梓婋,里面为儿女操碎了心,还要分出一部分心神提防这单氏母子。一个步入中年的女人,哪里经得起这般熬油似的折磨?现在的她和言言铿修站在一起,倒像是长了言铿修一辈的人。
陈氏压制着心里的嫉恨,努力平复着声调,从喉咙里挤出客套的话语:“弟妹来了?快坐,方妈妈上茶,就拿那个雪顶金梅来。”方妈妈应声下去准备。
刘氏听到雪顶金梅,眉头一挑,有点受宠若。要知道这个雪顶金梅可是一两茶一两金,乃是苏州茶叶大商李继泽的独家秘制,专供皇室的,在市面上流通甚少,黑市都炒到十两金一两了。梓婋也曾和李继泽接触过,想跟他拿一些雪顶金梅,作为伴手礼,去通路子,走关系。奈何一直未能成功,一来梓婋这个商号刚刚起步,名气小,搭不上李继泽的边;二来,这雪顶金梅产量极少,每年都是李继泽闭门秘制,旁人是一点门道都窥探不到,这个产量就可想而知。
如今陈氏能面不改色地拿出来招待刘氏,这让刘氏怎么能依旧平静如水呢?
“二嫂,自家人,你也太客气了。这雪顶金梅,价超黄金,要用在大场合,何必现在拿出来浪费?方妈妈,别听你主子的,换普通的就行。”刘氏叫住方妈妈。
方妈妈停住脚无措地看看自家的两位主子。
言铿修见刘氏说的恳切,便从善如流:“就听三太太的。换成大红袍吧!养胃暖身。另外你打包一两,给三太太院里送去,给三太太尝尝。”方妈妈听了主家的话,忙不迭地走了,几个主子再客套下去,她还怎么干活啊?
刘氏见言铿修比陈氏还大方,就感谢道:“多谢二哥。这一两茶也得十两黄金呢!我呀正好留着,等梓嫱定亲宴的时候,拿出来招待亲家。”
言铿修和陈氏一听定亲二字,顿时脸色难看。
刘氏察言观色,自知自己这无意识的话,传到这夫妻二人的耳朵里等于是揭人短、戳人伤了。于是刘氏立马就道:“二哥二嫂,我知道这几日你们为了娀儿的事,担心不已。娀儿也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我也是舍不得她。耿家的事犯了天条,要是判下来,咱们言家也没得好,不死也得脱层皮。”
陈氏听得连连点头,接着刘氏的话道:“可不是,弟妹说的正是我们所担心的。本来这门亲事……算了,有些话现在说也是晚了。现在耿家那个样子,只盼耿家老太太能大发善心,主动和我们断了这头亲。朝廷也能明察秋毫,不要因着耿家而牵连我们言家。”
刘氏尝了一口方妈妈上的茶,嗯,武夷大红袍,虽然比不得雪顶金梅,但也价值不菲了。看来,二房夫妻真的到了穷途末路了。
刘氏放下茶盏:“二哥二嫂,昨日我听从老太爷的吩咐,去眀采轩和阿婋商量认祖归宗的事。阿婋,心里也记挂着梓娀,到底是嫡亲的堂姐妹,虽然阿婋和你们有点龃龉,但和娀儿没有仇。阿婋说会想办法帮娀儿解了这婚约。”
接着刘氏就将梓婋的计划和言铿修夫妻说了一通,也将梓婋最后的那句“给叔父叔母送上一份大礼”的话,原原本本的转述了一遍。
言铿修听了,端着茶盏的手一顿,面上的表情一时之间没有管理到位,带着一丝隐怒和两分尴尬。陈氏的心性到底比言铿修差一点,她听了刘氏的话后,搭在桌子上的手瞬间握紧,绑着白布的脸上,出现了扭曲的神情。
刘氏看着这夫妻二人的神态,心里默默叹口气,她知道这二房和梓婋是不死不休的对头,故而梓婋的主动帮忙,对于二房来说,这无异于一种实力的展示和施压,或者说是碾压,更甚者,是一种赏赐。不怪二房夫妻不识好歹,换作任何一个养尊处优、把握全局日久的人,都难以接受来自敌人的好意。这种人会带着戒备和算计,来权衡敌人援手的利害得失。
梓婋早就料到言铿修夫妻的态度,故而刘氏见了此情此景,也并没有奇怪,反而对梓婋的佩服又上了一层楼。刘氏继续道:“二哥二嫂,梓婋这是在给你们做长辈的示好呢!不管往日如何,以后,终究是一家人。等阿婋回来了,你们对她好一点,多多补偿她这几年吃的苦,她不是个不知好歹的孩子。”
言铿修对刘氏天真的话,感到不屑一顾,心里觉得刘氏到底是深宅妇人,没多少心眼和算计,才会被梓婋骗过去助她回归。言梓婋,和他言铿修那是有不共戴天的杀父害母之仇,谁会和这种程度的仇人一家人呢?
言铿修现在因着女儿的亲事进退两难,如今有梓婋的承诺,为了言氏一族,他也会顺着刘氏的话说些场面话:“弟妹说的正是。上一辈的事,那是上一辈的。我这个做叔叔的,也不会因为她爹的罪过,而迁怒于她。到底是我言氏血脉,待她回来,我们夫妻自然会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对待。昭儿娀儿有的,也绝对不会短了她的。”说着似乎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脸对陈氏道:“唉对了,大哥的院子年久失修,你这两天着人把老太爷隔壁的静雅小筑收拾出来给阿婋住,就照着娀儿的院子来布置。”
陈氏心里憋屈,听到言铿修这么说就更加不愿意了,静雅小筑原本是老太爷原配夫人的。原配夫人去世后,老太爷伤心过度,一度身体不适。当时言仲正的母亲还在,见不得儿子为了媳妇伤心伤身,便命人封了这个院子,避免言仲正睹物思人。后来过了几年,在言仲正母亲的操持下,言仲正娶了继室(即言铿修和言铮修的母亲)后,才逐渐走出?妻之痛。但这个静雅小筑却还是一直被保留下来,年年从言仲正的私库里拨款修缮,维护的相当好。
于是,陈氏就找借口道:“静雅小筑太僻静了,再说这是大婆婆的院子,公爹想来也不会愿意有人入住的。大哥的院子我早就着人修缮了。现在冬日天寒,匠人修缮进度慢,但也不影响居住。阿婋是大哥大嫂的女儿,相必更想住在老院子里。”
刘氏听出了陈氏的拒绝,她道:“阿婋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二哥二嫂就酌情办吧。话呢,我也算带到了。我这任务也就完成了。二哥二嫂就安心些,有阿婋在,这件事一定能办成。”说完,就是不再多留,起身告辞。
送走了刘氏,夫妻两个相对而坐。言铿修砰地捶了一下桌面:“等她入了府……”言语间带着狠戾和阴鸷。
陈氏更是直接道:“她若是能解了我们的危机,那等她进了府,我给她留条全尸!”
走至陈氏院门口的刘氏,突然顿足,回身看了看陈氏院门之上的牌子,上书“悦心院”,心道:等阿婋回来,这悦心恐怕要变成糟心了。
一阵劲风吹过,带起一节细细的树枝,撞向了“悦心院”三个字,树枝落下后,悦心院的心字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刘氏站的位置角度正好,迎着阳光,正好可以看见那道刮痕,她嘴脸微微扯动,一丝冷笑轻溢出口,飘散在这冬日的寒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