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心,亦不会领情,别自讨没趣。”
她好言奉劝,似不以为意,眸中尤为轻蔑。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不惜羞辱旁人,折辱无辜,获取快意,你与恶人有何异同?”
言语间,仿若生有无尽冷意,无端使人寒颤、生冷。
“贺岁倾,你我并非初识,我不是好人,你当明了!”
“论一己私欲,无人能及过你。”
“何故惺惺作态,佯装好人!”
“英雄救美的戏码,并非永不过时。”
“也无须旁的人充当看客,替戏、替人添彩。”
“你咄咄逼人,无非是为了她。”
“你不顾自身安危,秉义执言,是见她于心不忍。”
“眼下的诘问,更是有意替她出气。”
“你永远都是那般,爱时甘愿为其倾心,全无理智。”
“为何恨时,不能刺骨?”
“不能佯装视而不见!”
她忿忿道,似习以为常,眼间无半分波澜。
“你疯了。”
少年的音色,极为平静。
“你不妨回去问问她,她疯没疯!”
“只怕她藏得太好,你难以得见。”
“那高位之上,坐不得常人。”
“只你脚下这方寸间,不知埋葬着多少未疯之人的尸骸。”
“她们甚至无缘得见这盛世之景。”
“只因着对疯症二字的避讳,常人的规束,下场极其凄凉、悲壮。”
“白骨露野,魂无所归。”
她笑道,笑意未及眼底,只当闻见无稽之言,毫不入心。
“以私心揣度旁人,你与我又有何异同?”
“以言辞为刃,于行径落实。”
“你伤及人心,我图谋人身。”
“恶人,不该这般定义。”
“纯善,纯恶,从未在你我身上生有。”
“我腹中子嗣,并非生来要做庙中和尚,上天菩萨,无须洪福齐天。”
“生在皇室,积德纳福,不及康健长乐。”
“喜笑足矣。”
她疏离开口,敛去笑意,模样尤显淡然。
话落,迈步前行,独留少年一人愣怔。
似思及先前的诘问,她悄声止步,回身望向少年。
“我从未指望,你能信我。”
她淡淡出声,眸光极其复杂,面上掩有显浅笑意,似佯装,似强撑,尤显勉强。
话落,她抬手触向袖间,取出浅藏的半块糕点,如数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艰难咽下。
片刻,拢起衣袖,露出大片红痕。
只一瞬,轻浅搁落,未发一言,转身离去。
她背对他前行,无声露笑,笑来渗有艰涩、自嘲。
糕点并非刻意奉上,只无心之举,碰巧为之,她心知肚明。
偏她不死心,仍为此抱有期待。
自她瞧见那人,她便知晓两人在宫门处,却并未刻意打量。
怕脏了眼,扰自身清静。
先前奉茶之人,名唤林星姿,林府名副其实的二小姐,她同父同母的胞妹。
宫门处徘徊二人,是她久未谋面的爹娘。
自花楼一别,再未见过,已然记不清模样。
若非无意撞见胞妹,她已然忘了偏心的双亲,只当自己是孤女。
爹娘老来得女,近而立之年诞下长女,却并不讨喜。
她生来无笑,纵是年长些,也不爱笑,模样冷淡,故此不讨喜。
她落于侍女手中养大,常年居于偏院,从未堂前进食。
爹娘急于求子,继承家业,待她从不上心。
三五年后,苦求有了回响,再次怀有身孕。
二人喜上眉梢,近乎寸步不离,对胎儿呵护备至,期盼孩子平安降世。
第二年,随着年岁增长,啊娘难产,虽母女平安,却伤了身子,再难有孕。
面对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幼女,二老满面愁容。
求子之心,偃旗息鼓。
胞妹生来爱笑,见人便乐,模样尤为讨喜,宽慰了二老的求子心,弥补些微遗憾。
爹娘全身心投入其中,待其细致入微,关怀备至。
任其生长,从无拘束。
自胞妹落地,两人爱不释手,眼中再未有过她的身影,近乎遗忘。
府中人视她为笑柄,不愿同她亲近,对她避之不及。
独侍女待她亲切,无微不至。
少时,她总会藏起身影,窥视胞妹的嬉闹,悄声艳羡。
侍女瞧见,总会无声将她抱离,细心安抚,轻浅逗弄。
侍女忙碌,毫无闲暇。
每每触及,面上皆是倦容。
她不愿侍女分心,忧心她的处境,此后,再未留意过胞妹的动向。
独自缩在偏院,同侍女,相依为命。
侍女年长她几岁,私下里,她唤她啊姐,她也只在无人时应她。
有啊姐的疼爱,她极为满足,再不会失落,艳羡旁的。
啊姐做活时,她枯坐着等她,模样极为静态。
夜里,啊姐哄着她入睡,总会无声将她抱紧。
只她明了,她是心疼她。
有父似无父,有母似无母。
只能缩在墙角处,窥探旁人的喜乐。
只啊姐瞧见了她私下的动作,纵她有意规避啊姐。
闻见显浅的欢声笑语,她仍会抑制不住去瞧,暗自失神,独独避开啊姐。
可她懂她,纵从未亲眼所见,也仍知她不死心,却从未劝止。
只在夜里,床笫间,无声将她拥紧。
待小人儿安睡,轻浅拭去她眼尾的泪。
于那座府邸,她似借住者,而非府主人。
她小心翼翼,束手束脚,只为留在府中,无须同啊姐分离。
啊姐日夜操劳,积劳成疾,身子每况愈下。
忽而缠绵病榻,一病不起。
她取出积攒的银两,替啊姐寻医问诊,仍未留住啊姐的命。
她捧着沉甸甸的银两,手足无措至极。
寒冬,啊姐故去,独留她只身一人,立于天地间。
啊姐身故那日,任她哭闹,府中之人无动于衷,尽数冷眼旁观。
她瞧着一众漠视,终是死了心。
奔出府外,跪求行人入府,从旁指点,安置啊姐身后之事。
夜里,她宿在啊姐坟前,止不住瑟瑟发抖。
仿若往昔的夜里,简陋的床笫间,啊姐拥住她的身子,哄她入眠。
只那时,脊背处紧贴啊姐绵软的身子,眼下,脊背直抵啊姐冰凉的碑石。
那一处,再没有暖意袭来,只余下冰凉。
先前微屈的脊骨,眼下挺得笔直。
她知晓,再无人替她扛。
困意袭来,她合上眼,安稳入眠,耳间回荡着啊姐的声响。
“初星,无须回头,啊姐一直在。”
“啊姐会先一步到将后,等着我的小初星慢慢走来。”
“无须心急,慢慢来。”
“纵是初星去迟了,啊姐也会等初星。”
“必不会让初星,落得形单影只。”
啊姐卧倒床前,艰难出声,笑意显浅,已是油尽灯枯之象。
“初星,要笑。”
啊姐细心嘱咐,艰难抬手,牵动她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