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一转过身走到那间安静的厢房外面。
午后的太阳正好,陆听岚正坐在廊子底下,手里拿着个拨浪鼓,逗着坐在小毯子上的玄君和希仪。
暮雨和奶娘在旁边看着,脸上也带着笑。
影一走了过去。
“夫人。”
陆听岚抬起头,看到影一那严肃的神情,挑眉问:“影一,有事?”
影一没立刻说话,目光往周围扫了扫,才压低了声音:
“夫人,属下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陆听岚示意暮雨和奶娘把孩子抱远一点。
“你说吧,没关系。”
“有些人……对您有点误会。大人这几天的做法,让他们心里挺有意见的。”
“所以呢?”
“属下想请夫人,”影一的声音更低了,“最近这段日子,要是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您最好还是待在院子里,别随便出去。”
他停了一下,又补了句:“万事……小心为上。”
陆听岚不光听懂了他话里的警告,也听懂了他话外头那份维护和好意,那些人的不满,矛头是对着她的。
“我明白了。
影一点点头,没再多说,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廊子底下,就剩下陆听岚一个人,她目光投向远处连绵的山影,眼神幽深。
这个看起来平静的地,也不是个完全安宁的地方。
山里的日子,过得好像是慢一些。
影一那天提了醒,又过了好几天。
这几天,陆听岚果然不怎么出门,大多时候就待在自己院子里。
她陪着玄君和希仪,有时候也翻翻医书,日子看着挺平静。
这天下午,陆听岚正靠在窗边,看玄君和希仪让奶娘扶着,摇摇晃晃地学走路。
突然,一个负责打扫的年轻仆役慌慌张张冲进来:
“夫……夫人!不好了!”
陆听岚转过身,眼神很静,好像早就等着这一天似的。
“慌什么?”
那仆役大口喘气,指着院子外面:“外……外面……那些大人们,带了好多人,把、把咱们这儿给围了!看那样子,像是要……要来问罪的!夫人,咱们……咱们快想想办法?要不要赶紧……”
“不用。该来的,躲不掉。”
她回过身,对那吓破了胆的仆役说:“去打点水来,我要梳洗一下。”
仆役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梳洗?
可一对上陆听岚那双平静得好像什么都看透了的眼睛,他就不自觉地低下头:“是,夫人。”
陆听岚回到里屋,慢条斯理地拢了拢头发,挑了根瞧着素净的梅花纹玉簪别好。
都弄好了,她走到两个孩子跟前,轻轻摸了摸他们的小脸蛋。
“奶娘,带上玄君和希仪,跟我去前厅。”
奶娘有点拿不定主意:“夫人,这……”
外面那些人看着就不好惹,带孩子去,万一……
陆听岚的口气不容商量:“去吧。”
奶娘不敢再多嘴,赶紧抱起希仪,又让另一个仆妇抱起玄君,紧跟在陆听岚后头。
前厅里,早就站满了人,他们身上穿的虽然不再是当年朝廷里的官服,可那眉眼间高高在上、打量人的神气,一点没少。
这些人,就是所谓的“前朝遗老”。
他们要么是聂栖庭父亲以前的手下,要么是心里还念着旧朝的老臣,哪个当年不是叫得出名号的。
这会儿,他们脸上的神情各不相同,有的明显带着不待见,有的眼神尖锐,还有的干脆闭着眼,好像懒得看等下要来的人。
陆听岚抱着孩子,一步步走进前厅。
原本还有些嗡嗡的说话声,立刻停了。
陆听岚淡淡嘱咐:“上茶。”
很快,丫鬟轻手轻脚地把一杯杯冒着热气的茶,送到各位“大人”跟前的桌子上。
那些前朝遗老们,却跟没看见似的。
没人伸手去端,也没人说个谢字。
场面有点僵。
直到领头的一个老头不屑地打量着陆听岚,还有她旁边那两个孩子:“茶就不用了,我们就是想跟你一个妇道人家聊点正经事。”
听着他语气里的轻蔑,陆听岚没生气。
她把孩子交给奶娘,让她们退下去,才慢慢开了口:
“各位前辈今天都到这儿来,想来是为了江南的事,还有大人最近的‘清闲’。”
“各位担心大业,听岚也一样。”
她稍微停了一下,目光又扫过众人,开始不紧不慢地往下说:
“江南煤矿那事,看着是了了,其实牵扯的人和事还多着呢。李崇明是死了,可他背后那些关系网还没除干净。这会儿朝廷那边,肯定有人盯着这事。咱们要是稍微有点动静,就可能惹火上身。”
“再看朝廷里头,皇帝看着一门心思炼丹,其实权力抓得紧得很。栎王宋齐钰是有那个心,可他沉不住气,本事也不够,成不了大气候,但也够把水搅浑的。各边的人互相牵制着,看着没事,其实底下乱着呢。”
“现在,不是动手的最好时候。忍着,攒力气,等机会,才是稳妥的法子。大人不是贪图安稳,是在等一个准成的机会。”
她把眼下的局势、各家的好处坏处、藏着的风险,都说得明明白白,点到了要害上。
那些原本心里全是瞧不上和疑问的前朝遗老们,脸上的神情慢慢变了。
眼前这个女人,眉眼清秀,说话温和,一字一句都敲在点子上。
这份见识,这份胆量,这份镇定……
跟他们想的那个只会靠着男人的“祸水”,完全不一样。
先前那个带头打量陆听岚的白胡子老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他没说话,过了一小会儿,终于端起了跟前那杯已经有点凉的茶,轻轻喝了一口。
其他原本僵着不动的遗老们,也都默默地端起了茶杯。
虽然还是没人说话,但先前那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尖锐劲儿,不知不觉散了些。
陆听岚静静地看着。
她心里明白,这杯茶,他们喝下去的不光是茶水,也是对她这个人,有了一点点松动和认可。
前厅的门又开了。
门口那儿站着个高高大大的人影,一进来,就带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威势。
是聂栖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