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背影中,透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黛玉生气了,她气的不是某个人,而是这世道的不公。
正午时分,烈日高悬,燥热难耐。
林黛玉端坐在朱漆马车内,车帘偶尔被风掀起一角。张忠本想驾车,却被林景燕拦住。
“你下去吧,我亲自替姐姐驾车。”
紧随其后的苏昀之看了眼马车,隔着帘子还能隐约看到黛玉的侧脸。
又望了望文渊书院方向,对着女将们拱手道。
“林千户慢行,我与郡主一道。”
说罢,便也登上马车,与林景晏一同为黛玉驾车。
隔着车帘,望着前方两人挺拔的身影,黛玉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
她轻声道:“苏公子、景晏,谢谢你们。声音极轻,可是三人离的不远,依旧能够被二人清晰听见。
相视一笑后,随着一声“驾”,马车朝着京城疾驰而去。
林四娘与女兵见状,愣了愣神,也纷纷翻身上马,紧随其后。
郡主为了她们冲锋陷阵,她们也要护着郡主。
城门守卫认得黛玉的马车,见她归来,立刻放行。
临行前,黛玉还特意叮嘱:“林千总随后就到,还望行个方便。”
随后,马车直奔宫门而去。
尚未抵达,便远远听见宫门外传来呼天抢地的喧闹声,儒生们高喊着。
“牝鸡司晨”“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以及《女诫》《女则》中的教条。
黛玉握紧双拳,心中怒意更盛。
黛玉的马车华丽夺目,远远便吸引了宫门前儒生的注意。
马车行进,大家一眼就看到了马车前的两个翩翩公子。
有人惊呼。
“快看,那不是苏韵之和林小状元吗?他们也来了。我们都是读圣贤书的,这会儿前来定然是来支持我们的。”
也是,在他们看来,苏昀之一个是文渊书院院长的儿子,一个是天朝最小的小三元。
自然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听到呼声,众人纷纷侧目。
随后又好奇起来。
究竟是谁居然能让两位才学出众的学子为其驾车。
难道是是苏大家?
苏昀之与林景晏在众人的目光中却神色自若,淡然下马,掀开帘子,静候黛玉下车。
车帘掀开,黛玉缓步走出马车。
广袖舒展如蝶翼,日光映照下,腕间翡翠镯泛着盈盈碧光。
头上仅用两根玉钗挽住青丝,发丝一丝不苟的落在脑后,更衬得她清丽脱俗、宛如谪仙。
那些跪地的儒生,望着黛玉如月下青莲般的身影,一时间竟失了神,原本的谩骂声戛然而止。
黛玉神色清冷,目光扫过众人,冷冷一笑。
红唇轻启:“诸位读了圣贤书,可还记得‘有教无类’四个字?孔圣人尚且知晓读书习字不分男女,为何到了你们口中,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林四娘,反倒不配为官了?”
她缓步上前,腕间玉镯相撞,发出清脆声响,惊得儒生们下意识后退。
翰林大学士的长子回过神来,上前几步,冷声道。
“郡主,这‘有教无类’说的是男子,孔子弟子中,何曾有过女徒弟?”
原来是京中最耀眼的瑶光郡主,对了对了。
林小状元便是她的弟弟,除了这位,这京中怕是没几个人能让这位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当这个车夫了。
但是。。。
听郡主的话,她居然是支持的!
荒唐,何其荒唐。
还是翰林大学士的话说的对!
圣贤之言,也是女子可以讨论的。
也不怕辱没了圣人书。
黛玉闻言轻笑,轻抚腕间翠镯,目光如寒星般锐利。
“阁下既谈孔门,可知孔门七十二贤中,也有公冶长之妻和叔梁纥之女,虽未正式拜入师门,却尽得儒学精髓。”
“难道她们就不算传承圣人之道?你这般曲解圣贤之意,孔圣人泉下有知,该作何感想?”
长子涨红了脸,手中竹简捏得咯咯作响。
“强词夺理!古往今来,哪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
黛玉步步紧逼,眼神坚定:“没有先例,便不能开先河?”
“还是说你们怕了?怕自己苦读多年的圣贤书,到头来竟比不过平日里最看不上的女子。正因恐惧,你们才跪在这里,长跪不起。因为你们怕被那些比你们更出色的女子踩在脚下;怕有朝一日,自己唯一能炫耀的才学,被未曾接受过正统科举教育的女子比下去。没错,就是你们怕了!”
林黛玉眼神坚定,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们怕,怕寒窗苦读十载,功名簿上被女子占了席位;怕高谈阔论时,被绣阁女子驳得哑口无言。所以,你们才躲在‘礼法’的幌子后边,做缩头乌龟!”
“可是,凭什么呢?林四娘的功劳是她拿命拼出来的,她冲锋陷阵,独入敌军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她拼了性命也要拿了东宁王的时候在哪里?”
“对,你们在读着圣贤书,如今她有了功劳了,你们又跳了出来了,原来圣人就是这么教你们的么?”
此刻的黛玉,再不见往日柔弱,墨色瞳仁中满是锋芒,惊得翰林大学士长子踉跄后退。
他身后的学子们,有的怒目而视,有的面露怯意,还有人低头沉思黛玉话语中的深意。
怕,他们怕?
何其可笑!
他们如何会怕?
他们苦读多年怎么可能比女子比下去。
他们……
他们只是怕女子乱了朝纲罢了。
他们是为了天朝好!
牝鸡司晨,国之将乱!
为首的男子咬着牙,仍不死心,嘶吼道。
“女子天生……”
黛玉寸步不让,厉声质问。
“天生天生就该如何?天生就该被你们锁在闺阁之中,一生只看的到一片天么?天生就该臣服在你们的心你们的膝下,为你们奉献,天生就该当你们的养分吗?”
“还是天生就该被禁锢在后宅,为你们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耗尽心血?连出门都要被斥为抛头露面?天生就该被剥夺读书识字、求取功名的权利,只能仰你们的鼻息?”
“这究竟是天意,还是你们这些自诩读书人强加给女子的不公?”
黛玉眼神扫过前边为数众多的书生们。
读书者自然不是人人都是家境好的。
冷笑一声。
“如今你们在这里说着女子不该抛头露面,不该如何如何,不知当初你们入学之时,家中母亲,姐妹想尽办法,为你们筹措科举的银子你们是不是也是这般说的!”
听到黛玉嘲讽的话语。
有些儒生想起家中女眷,已经悄悄的退出了队伍。
只有还在坚持的一些人吼道。
“强词夺理!”
“女子无才便是德!你……你……”
黛玉字字铿锵。
“‘女子无才便是德’?班昭续汉书,蔡琰作胡笳,她们的才学,可曾辱没圣人之道?若无此等才华,《汉书》如何续写,《胡笳》又如何流传?如此荒谬之言,竟被你们奉为圭臬。我虽为女子,也打心底里看不起你们!你们将私心藏在圣人言论之下,才是真正辱没了圣贤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