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筏缓缓逆流而上,孙必振望着浓重的雾气,低声朝张莲旭说道:“师兄,我们没有火油,万一再遇到那神司怎么办?”
“闭上你的乌鸦嘴,别说不吉利的话!”张莲旭怪罪道,“你就只管划船吧,生死有命,要是真撞上了,到时再看!”
“可是,就算没撞上神司,这雾里的幻象我们也没法对付啊。”
孙必振此话有理,二人并没有对抗幻象的道行,如果仅仅是无光地狱的幻象,倒也不足为惧,但如果遇到了神司的幻象,可就危险了。
为此,张莲旭寻思道:“你说的有理,你我二人都有身陷幻觉的风险,但是不要紧,你不是留了一手吗?快把你那条忠犬牵出来,它没有大脑,不受幻觉影响。有它在,如果你我陷入幻觉,就能及时得到提醒。”
“噢!对啊!”孙必振一笑,从怀里掏出断手。
六指断手像大蜘蛛一样在孙必振身上乱爬,最终停在了他肩膀上,温顺地哆嗦着。
孙必振对断手吩咐道:“好狗!你听我说,如果我陷入幻觉,你就像上次那样戳烂我的胸膛,用剧痛唤醒我,你明白了吗?”
六指断手点了点食指,看来它明白了,但断手随即指了指张莲旭。
“你是说她怎么办?这个,师兄,你看……”
张莲旭明白孙必振的意思,呵呵一笑,“没事,如果我陷入幻觉,你就照样让断手掐醒我。这木筏算是你找来的,算是我欠你一摸,你摸也是摸,断手摸也是摸。”
“咱能不提这茬儿了吗?”孙必振苦笑道。
张莲旭不满地鼓起嘴,抱怨道:“怎么,我就那么没有诱惑力?你知道凡世有多少人追我吗?”
张莲旭情绪略有些激动,不由自主地抬高了音调,孙必振赶忙捂住她的嘴,提醒道:
“嘘,师兄,千万不敢大声说话。”
张莲旭点点头,孙必振这才松开手,继续用长矛当船桨,划着木筏前进。
接下来的一段路,二人相顾无言,浓雾之中的幻象渐渐多了起来,除了幻象,孙必振偶尔还看见了在雾中游弋的野生大河兽,他在内心盘算能否抓一只大河兽来充当坐骑,但想来想去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过了约五分钟,河面越发的开阔了,看来二人已经抵达了三途川的分流点。
“之前我们就是在这里被神司袭击的,要格外小心。”孙必振朝张莲旭小声讲。
张莲旭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木筏继续前进,分流处的水流流速减缓,木筏本是逆流前行,前进速度因此加快了,孙必振一刻也不想在此地多待,因此格外用力地划桨。
渐渐的,水流的速度加快了,看来木筏快要漂出三途川,回到梭罗川了。
孙必振松了口气,“成了,师兄,我们大概安全了。”
张莲旭也松了口气,迟疑道:“嗯,但愿如此,只是一路上居然没有遇到神司的幻觉,只是看到了一些地狱幻象,不知是不是因为神司受到了那道士的重创,无力维持幻觉了。”
雾气渐渐变得稀薄了,木筏朝着雾墙的边界划去,就在一切向好发展之时,水下忽然传来“差啦差啦”的击水声音。
孙必振大惊,用矛尖朝水底戳刺,却没有戳到东西。
“什么情况?”张莲旭连忙跑到木筏边缘,俯身朝水底看去。
张莲旭和孙必振分别位于木筏的一边,此时,一把寒芒闪烁的钢刀从木筏中央升起,只一闪,就将枯木拼成的粗劣木筏斩成了两半。
“师弟!”张莲旭惊呼出声,她的法术因此剧烈波动,木筏险些散架,她赶忙稳住心神,将一分为二的木筏稳定住,但两半木筏被跃动的水花推开,漂出了五米远,她已经无力将两半木筏拼到一起了。
两半木筏之间,一个干瘦而高的身影从水底浮出,正是神司。
孙必振和张莲旭都惊讶地看着神司,神司还是那个神司,只是略微发生了一些变化。
先前和李世界厮杀时,神司的脑袋被切成了四块儿,手臂断了一条,钢刀也丢了一把;虽然神司的属下尽力打捞,但效率实在堪忧,无奈,神司只能从三途川中临时找来替代品。
神司用替代品拼好了脑袋,但是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人脑袋,只能用鱼头拼凑,怪模怪样;胳膊也没找对,索性用一整条鱼代替,充当手掌的鱼嘴里叼着唯一一把钢刀。
方才神司就是用这条鱼臂挥刀的,由于她刚刚获得这条鱼臂,还没有完全熟悉,因此没能击中要害:她本是冲着木筏上的二人斩去,结果只是把木筏劈成了两半。
在孙必振和张莲旭的凝视中,鱼头神司立在水面上,高声吟咏道:
“天在呼唤,地在呼唤,人在呼唤,在呼唤我去斩杀进犯者!
我即高墙,我即长江,我即天险,阻隔三途大川,生人勿近!
有此刀为矛,我身做盾,效呻吟国三十甲子,言必称信!”
鱼的记忆只有三秒,神司虽然不是鱼,却在使用鱼的大脑,记忆力直线下降,这导致她并不认得有过一面之缘的孙必振和张莲旭,以为他们二人是新来的进犯者。
吟咏完开场白,神司鼓鼓囊囊的鱼眼朝着张莲旭看去,由于她朗诵开场白浪费了十几秒,两半木筏已经漂开了很远,张莲旭尽全力维持着木筏的稳定,额头上徐徐渗出汗来。
“妖妇!你冲我来!放了她!”
孙必振立在另一节木筏上,由于没了张莲旭的操纵,他所处的木筏快要散架了。
神司回头看向孙必振,略加思索,狞笑起来,踏着水面朝孙必振走了过来。
神司武力超群,孙必振所在的木筏朝着和张莲旭相反的方向漂流,以她的实力,完全可以轻松杀掉张莲旭,只要张莲旭一死,木筏自然会散架,到时孙必振定会落水,也就逃脱不了神司的追杀。
可惜,神司用鱼随意拼凑了脑袋,鱼的智力不高,神司的智力也下降了许多,在她的鱼脑理解中,自己只能追击一人;比起张莲旭,孙必振的炁显然要弱一些,除此之外,孙必振所处的木筏将要散架,无论从何种角度看,孙必振都要比张莲旭好对付。
正是如此,鱼头神司狞笑着朝孙必振逼近,笑道:
“那好,我就成全你!”
神司没有多言,她用鱼臂提着钢刀,身影一闪,已经杀到了孙必振身前。
孙必振汗如雨下,提起长矛格挡,但神司力大无穷,公平之矛挡住了钢刀斩击,孙必振的腰部力量却撑不住如此势大力沉的斩击,在神司的斩击气浪中被扇翻在地。
钢刀的寒芒削掉了孙必振的鼻尖,血,流了出来,孙必振被余波甩飞到了水中,水花四溅。
雾气浓重,神司也看不清孙必振到底身在何处,只能用钢刀猛地一扇,将面前的雾气扇走,河面上显出一块清澈的扇形空间,只见一处原形水波徐徐扩散,却不见孙必振的身影。
“嘻,小虫,躲起来了?”
神司的鱼眼看向两侧,她的嘴唇露出人类的笑,双眼却闪烁着诡异的光,似人非人。
孙必振吸引神司的这段时间里,张莲旭所在的木筏已经被水流推入了迷雾,朝着柳条川漂去了,她虽然有心搭救孙必振,但她知道就算自己豁出性命去和神司拼杀,也不过是白白搭上一条性命罢了,毫无意义。
神司踏入水波中央,横刀胸前,高声吟咏圣三一的往生咒:
“
三光拂尘土,
一切皆空苦,
舍我三根劫,
余生一章谱;
前世或许有,
轮回再不入,
享祚卅甲子,
无君无父母;
尔辈三五结,
我等一概除,
三千烦恼丝,
一朝消清楚,
迦利,枳多,娑婆诃。(秽恶,去往生,成太平世界)
”
神司乃是死人,没有炁,她吟咏往生咒并不是在施法,单纯只是在宣告自己的心中所想。
言罢,神司狞笑着将钢刀刺入水面,却听得一声银瓶乍破般的脆响。
“讷?”
这响声出乎神司的预料,她本以为会听到孙必振被开膛破肚发出的声音,却只听到钢刀尖端传来响声,赶忙从水中抽出钢刀,看了看刀尖。
刀尖,折了。
“什么?!”
神司的刀乃是死钢打造,死钢是世间最坚硬的金属,无坚不摧,就算神司有力拔山兮的怪力,也不至于折断死钢钢刀。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死钢打造的刀尖,折了。
神司并没有为钢刀折断而惋惜,她的鱼眼中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在神司木讷的鱼眼注视中,一个半径一米的巨大水泡从水底浮起,河水顺着水泡徐徐流下,神司提刀看向水泡当中。
透明的巨大水泡包裹着孙必振,正是这“水泡”挡住了神司的致命斩击。
原来,神司最初的一击将孙必振击飞到了半空,孙必振在空中自知难逃一死,便从怀里掏出“罩子”灵药,一口灌了下去。瞬间,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罩住,孙必振随着罩子一起落水,这罩子刀枪不入,神司的钢刀砍在上面,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却奈何不了孙必振。
孙必振躲在罩子里喘着粗气,他知道这罩子只能维持一小时,只要时间一到,罩子消失,神司就能斩杀他。
问题在于,神司并不知道这点。
神司用钢刀试探性地劈砍罩子,罩子被推出了老远,孙必振在罩子翻滚,活像一只被装入塑料球的仓鼠。
“好晕!好晕!”孙必振麻了,但他无力操纵罩子,只能任由神司用刀劈的方式推着走。
几轮尝试后,神司确信自己无法劈开罩子,皱起鱼脸,看着孙必振在罩子里翻滚,只能干瞪眼。
“小虫,算你厉害,居然有这种保命的壳子罩着你!”神司恶狠狠地说道。
神司虽然劈不开罩子,却也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孙必振,她开动自己的鱼脑子思索起来,很快想出了一条诡计。
“嘻嘻,嘻嘻嘻嘻……小虫,我杀不了你,有的是东西能杀你!”
隔着罩子,孙必振听不到神司在说什么,但通过神司的狞笑,他知道神司肯定没说好话。
罩子外,神司伸出鱼臂,用力推着罩子里的孙必振,罩子像个球似的被她推着走,顺着水流漂进了干涸川的方向。
“什么?她这是想干什么?”
孙必振不知道神司意欲何为,但他知道,神司肯定不打算做好事,在罩子里急得大喊:“喂!你干嘛?!停下!”
神司听不到孙必振的喊叫,闷头继续推着罩子前进。
五分钟后,神司脚下的水流渐渐加速了,迷雾也渐渐消散了,孙必振朝河面上看去,只见约莫三百米外有一处巨大瀑布。
孙必振不知道,神司已经带着他踏上了干涸川,这条河道通往干涸瀑布,只要落入瀑布下方,就会陷入干涸地狱。
干涸地狱乃是禁地,有入无出,神司是想把孙必振推入干涸地狱,借由禁地间接杀掉他!
“哼,便宜你了!”神司冷笑一声,用全力挥舞钢刀,刀背击打在罩子上,直接将罩子连同孙必振击飞出去,以高速漂向了干涸瀑布。
做完这些后,神司转身遁入了迷雾,她本想继续追击张莲旭,但转念一想,如果孙必振有罩子这样的保命之术,那张莲旭多半也有,浪费时间追到柳条川上兴许会热闹煮的信徒,得不偿失。
于是,神司悻悻地骂了一声:“虫蚁!都是甲壳类!就算干涸地狱没有弄死你,圣鼠也不会放过你的!死!虫蚁!死!”
骂完后,神司提刀遁入了三途川,开始等待下一位受害者。
干涸川上,孙必振被困在罩子里,无力控制自己的行进轨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顺着干涸川越漂越远。
远方,干涸瀑布升腾出沸腾的水汽,天光变成了橘黄色,照耀着水汽,显现出无数狰狞的笑脸,每一张都和神司一样,长着人嘴和鱼眼,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
瀑布渐渐近了,孙必振咽了口唾沫,苦笑着说出了两个字:
“该死……”
是啊,该死,但该死的是谁呢?
在罩子的笼罩下,孙必振的尖叫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孙必振顺着干涸瀑布落下,落入了干涸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