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穿乌撒之后,夏侯婴踏着圣鼠的残骸,慢步走出圣三一的方碑。
走出方碑,来到乌撒沙地之上,夏侯婴本想往武神祠走,但他突然感到腹中饥饿,忆起来一件事,捂着咕咕叫唤的肚子自言自语道。
“对了,在法门里待的太久了,我都快忘了人是要吃饭的。我是可以不吃不喝的赶路,但是我这具身子恐怕会渴死饿死。”
夏侯婴这么想着,四下望了望,紫红色的乌撒沙地上什么吃的喝的都没有,除了诡异天光,就只有蓬生的黑绿色杂草,这些草乃是地狱的汗毛,人不能吃这些草,但是这些草能吃人。
这鬼地方连个邪祟都少有,更别说吃食了,就连圣三一的活人在此地驻扎,都需要从赤鹿沙地运粮,否则就可能饿死在此,要不是圣三一们不怕死,还真就没人肯守在这儿遭罪。
看着荒凉一片的乌撒,夏侯婴思索片刻,自言自语道:
“噫,乌撒,鸟不生蛋的地方。我倒是认得路,往前走能到鲛人国去,那里倒是有些许吃食,罢了,就去那边。”
于是,夏侯婴开始沿路往鲛人国走,他不会口袋术,也不知道孙必振身上有魔术口袋,他把金刚琢塞在怀里,但公平之矛就只能用手抓着。
公平之矛和金刚琢都是认主的法器,但它们没能察觉到孙必振已经被脸上的断手夺舍,因此没有造次,安分地任凭夏侯婴驱使。
夏侯婴就这么一路走着,脚下的乌撒沙地渐渐湿润了,颜色也由紫红变成了黑紫色,他抬手望去,只见远方的沙地被一幢白茫茫雾蒙蒙的白雾高墙阻隔,雾墙高嵩,就连天光都照不透。
看到雾墙反倒是个好消息,这说明夏侯婴没有迷路,他满意地嘟囔了一声“点儿正”,就朝着雾墙走去,不出一时三刻就跨进了雾气。
隔绝外界和鲛人国的雾墙深而又深,其中幻象丛生,尤其是在乌撒和鲛人国的交界处,雾气内蛰伏有吸人脑髓的邪祟,但夏侯婴是不怕这些玩意儿的。
幻象对夏侯婴号毫无影响,毕竟他全靠一只断手兜着,没长眼睛,断手又遮住了孙必振的双眼,夏侯婴是借用孙必振的观炁之术看路的,足以看透迷雾。
至于雾气中蛰伏的邪祟,就更不构成威胁了,确实有几只不开眼的普兰色龙形邪祟朝夏侯婴发起了攻击,夏侯婴用长矛攮死了打头的两只,剩下的邪祟见势不妙,一溜烟地逃远了。
夏侯婴甩了甩沾满蓝色血液的矛头,蹲在邪祟尸体旁,随手从邪祟尸体上扯下一绺肉,丢到嘴里嚼了嚼,“呦呵”大叫一声,吐了一地。
“尔母婢也,真难吃。”夏侯婴抹了抹嘴,恼火地骂道。
夏侯婴继承了身躯的味觉,邪祟的血肉虽然无毒无害,但毕竟腥臭苦涩,难以下咽,没办法,夏侯婴愤愤地站起身,一脚蹬开邪祟尸体,继续朝着鲛人国走去。
鲛人国和乌撒沙地之间的距离是模糊不定的,旅者越是急切,所需的路程就越远,夏侯婴已经在虚戈大道之中徘徊了万年,他太怀念凡世的东西、太想赶到鲛人国了,因此无光地狱刻意刁难他,将前往鲛人国的路拉长了十倍。
就这样,夏侯婴在大雾之中不眠不休地前进了相当于凡世三日三夜的时间,终于,在第三天上午,他发现脚下蠕动的地面渐渐平静了,原本干涸的黑紫色土地变得非常滋润,偶尔还能看到积着清水的小水洼,水洼里垒着白色鹅卵石组成的迷你神龛。
鲛人国的鲛人们信仰水生无教神,无光地狱之内总共有五片海洋,分别名为苦寒、咸水、伤心、蜃醢和不化,其中,不化和苦寒虽为海洋,更多的却是冰川,因此不是水生神的领域。
水生的神明共有三位,其中以司咸水之盐神最为出名,但除了咸水洋的盐神,另有两位神明与水有关,一位是蜃醢洋的司雾之神千雾主,另一位是伤心洋的司清水之神:喉青。
喉青乃是司清水之神、司鹅卵石之神、司水生花之神,是鲛人国的庇护者,伤心洋之主,也是最温顺、最受人喜爱的水生神,在鲛人国的信仰当中,喉青被尊称为“先生”,但科教的信徒们认为喉青乃是雌性神,因此待人温和。
夏侯婴在水洼里见到的白色鹅卵石神龛,正是由喉青信徒堆成,这些小神龛上生出淡黄色的水生小花,没什么法力,似乎没什么具体用途,单纯只是装饰性的信物。
淡黄小花长在白色鹅卵石神龛上,微微摇曳,散发出介乎栀子花和葡萄之间的气味,十分好闻,看上去也十足鲜艳动人。
夏侯婴低头看着,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只觉得十分可爱,虽然是异教之物,但也不忍心破坏。
“看着怪好看的,这帮异教徒还挺聪明,把神龛做的耐看一点,就没人会破坏了。”
夏侯婴这么说着,从神龛上摘下一朵淡黄小花,插到了自己的指缝里 。
继续前进,水洼渐渐多了,神龛却渐渐少了,直到这时,夏侯婴才想起方才那些神龛的作用。
“呀,过了太久,我都快忘了,那些白色小塔应该是绕着鲛人国外围摆放的,算是一层结界,虽然拦不住我,却是用来阻止邪祟进入的。”
正是如此,鲛人国的信仰虽然以盐神为主,但鲛人国的护国神明却不是反复无常的盐神,而是向来温柔的司清水之神:喉青。
千雾主和喉青向来不和,喉青庇佑鲛人国,千雾主则反之,祂用大雾笼罩鲛人国并不是在保护鲛人国,而是在用雾气阻止鲛人外出,并在大雾之中播撒诡谲的炁和幻术,吸引邪祟滋生。
为了避免千雾主侵扰鲛人国,喉青的神使传授给了鲛人们布设结界的法术,方才夏侯婴看到的神龛就是结界石,意味着他已经进入了鲛人国的地界。
随着夏侯婴继续深入,雾气渐渐稀薄了,水洼也渐渐连成一片,变成了蓄满清水的洼地,水里偶尔能看到红棕色亦或黑色的鱼苗游弋。
夏侯婴看着水里的鱼苗们,脚步渐渐就慢了,他忽而想起一位先哲留下的话语,从容道:
“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施他懂个屁!”
说完,手前的雾渐渐消散了,夏侯婴抬手望去,鲛人国渐渐显露一斑。
清澈的水,青色的丘陵,苔藓斑驳的石墙和木制小楼,天光在此地散发出幽幽靛蓝,照亮鲛人国的房屋和街道,此刻正是早市开放的时候,远处传来鲛人商贩的叫卖声。
“热汤,热油炸的油炸桧,好耶。”
“热茶,三珠一位。”
“馄饨,馄饨,大馄饨。”
鲛人们的声音慵懒而平静,他们在水洼上支一朵竹子编成的大伞,随便摆几把椅子,再摆上一只馄饨挑子或者一架烧鱼油的炉子,就算是铺面了。
客人们熙熙攘攘地坐在伞下,吃着早点,聊着近日来的天气和新闻八卦。
夏侯婴兴奋地凑了过去,几名鲛人好奇地抬眼看了看他,很快丧失了兴趣,没当一回事,夏侯婴听到几名鲛人议论道:
“穿鞋子的人来了,看着不像大圣要找的人。”
“总好过圣三一,我看着像是个单行的旅人,十几年总会有这么一次,鱼阿达家的小子们就遇到过,我还道他是吹牛。”
“吃你的早点吧,看看他要做什么,又没背着货物,估计没贩子搭理他嘞。”
“嘻嘻,看他脸上扒着一只手,莫不是来卖手的?嘻嘻嘻。”
夏侯婴倒是不反感这些议论,鲛人们不再打量他了,他反过来开始悄悄打量吃早点的鲛人们:这些鲛人无论男女都很俊美,五官端正,体态良好,皮肤很白,多数人披着蓑衣,但无一例外都光着脚。
皮肤白,是因无光地狱没有阳光,在地狱待久了,人的皮肤会变得很白,而且害怕太阳直晒,鲛人也不例外;穿蓑衣,则是因为鲛人国湿气重,而且经常下暴雨;光着脚就更不必说了,夏侯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他脚上的胶底帆布鞋早就被水泡透了,袜子湿漉漉的很难受。
“我反应过来了,原来不该穿鞋的。”
说着,夏侯婴蹲下身脱掉了鞋袜,然后,他左手拎着鞋子,右手拎着矛,走到了卖馄饨的铺子旁,把长矛往水洼里一插,坐在椅子上,随手将鞋丢在了店老板收账的桌子上,大咧咧地叫道:
“老板,来一碗,不,来两碗馄饨!”
卖馄饨的鲛人老板光着上身,背着一个格外大的斗笠,腰间围着围裙,眼看有生意,老板微笑着凑了上来,手里抓着一条擦桌子用的、油乎乎的手巾,朝夏侯婴低头一笑。
“好嘞客官,这就来!”
说罢,鲛人老板拿手巾擦了擦桌子,丢下手巾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馄饨挑子旁边的竹筐里取来两个瓷碗,掀开挑子,用木瓢舀了两大碗热腾腾的馄饨,摆在了夏侯婴面前,又从围裙里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交给了夏侯婴。
“拿筷子吃馄饨?也不算稀奇。”夏侯婴如此想。
夏侯婴继承了孙必振的全部知识记忆,因此知道这筷子是一次性卫生筷,他抓着筷子看了看,确信足够干净,捧起一碗馄饨,用筷子拨着吃起来。
馄饨是芫荽肉馅的,掺了鱼油,味道很稀奇,夏侯婴吃得啧啧称奇,他吃完两碗馄饨,把汤也喝了干净,满足地发出“哈”的一声,顺手将一次性筷子撅断丢在了碗里。
“欸!客官,您撅我的筷子做什么?”
老板捏着手巾,满脸惋惜地走上前来,看着碗里被折断的一次性筷子叹了口气。
夏侯婴有些纳闷,指着筷子说道:“这是一次性的筷子,又不能重复用,撅了就撅了,有什么大不了?”
“哪里的话?这筷子是我五年前从圣三一的贩子手里买来的,十分耐用,洗洗干净还要用呢,怎么能这么浪费!”
夏侯婴笑了,问道:“圣三一?开什么玩笑,你怕是上当了,这筷子在凡世就是一次性用品,那帮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你也敢信,怕不是花钱买当上了。”
老板只道夏侯婴是外人,没有把他的话当真,说道:“哪里的话,小本生意,不能不节约,馄饨八珠一碗,这筷子……罢了,筷子我就不算您钱了,客官,算您十五珠,请。”
收账用的桌子上摆着一个花木盒子,店主改换表情,低眉顺眼地笑着,朝盒子一抬手。
夏侯婴没明白他的意思,凑上去朝盒子里看,却看到盒子里高高堆着一层珍珠,珍珠有大有小,但形状都很浑圆 成色很好。
“我明白了,鲛人国是用珍珠充当货币的,这还真是靠海吃海啊。”夏侯婴自言自语道。
可惜,无论是凡世的货币还是鲛人的货币,夏侯婴都是没有的,他低头看着花木盒子,脑子里飞快寻思着对策。
可惜,可惜夏侯婴现在没有脑子,孙必振的脑袋是空的,夏侯婴继承了孙必振的空脑壳,因此想不出来好的对策。
倍感尴尬的夏侯婴搓着双手,小声跟老板商量道:“老板,我呢,初来乍到,不知道你们这里的规矩,身上没有珍珠,您看我拿别的东西付账行吗?”
老板微微一笑,“当然行,你是外来客,你给我一两件稀罕物品让我拿去显摆显摆,也是可以的,就当以物易物了。”
“这……”夏侯婴身上也没有什么稀罕物品,他指着桌上的鞋袜,问老板,“您看,这鞋子袜子,能算稀罕物品吗?”
老板笑了:“客官真会开玩笑,鞋袜在我鲛人国有何用处?你看我们大家可曾有穿鞋子的?”
这话实在太有道理了,夏侯婴无言以对,只能装模作样地在身上掏着摸着,其实他知道自己身上没有能拿来付账的东西。
夏侯婴身上的物件儿,除了衣服,就只有公平之矛和金刚琢了,这两样法器显然不能拿来买单,但除了这两样宝物,他身上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鲛人老板笑嘻嘻的看着夏侯婴,夏侯婴尴尬极了,动起了逃单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