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秋树父子,在深山老林里忙活了整整一天,我药没挖几株,却损失惨重,头上被土蜂蛰了两个大包,手玻荆棘拉了好几道口子,脚上的回力鞋,也被自己用锄头锄得张了嘴。
清点战果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收获,竟然连秋树的三分之一都不到,于是知道自己真不是干这活的材料,再也不提跟叔叔进山采药这话。
进山的第三天,宋超又想去找阮小山鬼混,被我强拽着溯山沟中间的小河逆流而上,来到源头的瀑布之下。
仲夏季节,山里经常下雨,水源丰沛,因而小瀑布更显气势磅礴,让宋超惊叹不已。
宋超说,自己家乡在黄海之滨,那里没有山,是一眼能看到地平线的无垠滩涂,自己从来没在山青水绿的大山里生活过,非常喜欢这种浑然天成,没有人为雕琢痕迹的自然景观。
我说,别发感慨了,把你拉到这里来,是让你陪我下河戏水的,快点脱裤子下水,先试试水凉不凉。
我是个旱鸭子,在榆树坪矿的澡堂子里学了几招狗扒式,对自己的技术没有信心,但又向往炎热的天气中,清澈见底的河水带来的凉爽和惬意,于是把从小在海水中泡大的宋超,拉来担任护身符。
瀑布下的水潭温度有点低,把我和宋超扑腾出一身鸡皮疙瘩,而且此处噪音太大,让耳朵不舒服,几分钟后,我俩便把阵地往下游挪了一百多米。
河水太浅,水流又太急,不适合游泳,宋超没有用武之地,于是兴味索然,不愿再沾水,躺在河道中央巨大无比的石头上晒日光浴。
我独自在浅水区扑腾,扑腾累了,便趴上巨石,和宋超并排,爬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石面上,让后背感受阳光的灼热。
巨石有三米多高,顶面非常平坦光滑,宋超双肘支在石头上,抬起头,望着百米外瀑布溅起的水雾问我,你说瀑布从源头到水面有多高。
我含含糊糊地回答,二三十米吧。
宋超说,估计二十四五米左右,如果在瀑布下面装两台水力发电机,至少能提供五十千瓦的电力,守着这么好的天然资源,近在咫尺的大岭村的几百村民,却依旧用煤油灯照明,生产方式和原始社会的刀耕火种区别不大,真是暴殄天物啊。
我回答说,你怎么知道没人打过这个主意,十几年前,县里就有在此建小水电站的计划,因为不通路,发电机运不进来,配套资金没有着落,计划才告吹的。
宋超翻身坐起,看着阳光在水雾中折射出的七色彩虹,若有所思地说,不就是二十公里的河滩路吗,真要想干,别说可以分解的发电机,就是无法拆开的五十千瓦变压器,运进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机电设备方面,宋超是行家,我不敢班门弄斧,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双手放在眼睛上,遮住刺眼的光线,问宋超,你是不是有啥想法?
宋超说,我昨天和阮小山聊了一天,小阮也提到了建水电站的问题,我在想,不然咱俩联手,帮大岭村的老乡们,把这个十几年没解决的问题解决了吧。
宋超这话说得很突兀。
我很好奇,他进山不过四十八小时,除过欧阳老爷子、春草父母和阮小山外,和其他村民连面都没见过,大岭村和他又没半毛钱关系,宋超突然间怎么会产生这个想法。
宋超说他喜欢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空气,以后不但自己想常来这里度假休息,还想带王晨和其他朋友一起来。
宋超说,你下海的时间太短,对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经历的不多。过几年就能知道,这个圈子真不好混,一不小心就会踩雷,也许会炸得粉身碎骨,所以时时刻刻都得打起精神,这种生活让我感觉非常心累,希望偶尔放松一下,免得弦绷得太紧,产生疲劳效应,某天会毫无征兆地断掉。
我知道宋超是有感而发。
宋超在自己老家,有座资产超千万的机械厂,现在由他老婆经营。他是四年前来的古城,费尽周折,才和其他两个股东,共同租下停产状态的古城农机厂,用原来的名称继续经营。
宋超是个有能力的企业家,农机厂在他手里,不到半年就有了盈利,形势一天比一天好,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三个股东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相互掣肘,相互拆台,时常发生激烈冲突。身为董事长的宋超,不得不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协调董事的诉求和利益方面。
另外两个股东,一个是宋超的小舅子,一个是宋超的亲侄子,三家的持股比例一模一样,但对企业的发展理念,完全不在同一个维度。
小舅子想挣快钱,一开始就有捞一把就走的想法,想趁农机厂效益好,能卖上好价钱的时候转让掉,把资金抽出来,投入到其他赚钱比较快的行业。
侄子年龄不大,但却非常保守,要求坚守既有阵地,把农用柴油机产品做精做强,争取更大的市场份额,靠规模效应,而不是用新产品谋求发展。
宋超则认为,在非农业主产区生产农机,有点舍本逐末,利润率增长的难度非常大。希望在稳定农机生产的同时,把发展方向逐渐向煤炭行业转移,利用当地煤炭产业发达,煤矿众多的优势条件,开发生产矿用机电产品,发展新的利润增长点。
三个股东的经营理念完全不一样,谁都说服不了谁,分歧无法弥合。由于三个股东谁对企业都没有控股权,而且也不可能得到其他股东的支持,加上相互之间都是非常近的亲属关系,利益纠葛特别复杂。
明面上谁都不想翻脸,暗地里却都不想让步,尤其是小舅子和侄子两人,阴招频出,小动作不断,不是我给你下个绊子,就是你给我后背捅一刀。
小舅子不遂意,会向姐姐告状,侄子不高兴,会给亲爹抱怨。
谁都不能得罪,宋超夹在中间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自己的计划无法实施,本就憋屈得要死,还得赔上笑脸,时不时给老婆解释,给哥哥道歉,怎么可能不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