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浦淳从乱哄哄的屋子里醒来,眼神木愣愣的呆坐了一天。
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还是记忆中的脸。
可有些跋扈的大哥要种田,不爱说话的二哥成了放牛郎,三姐四姐丁点大的人就得喂鸡、做活,剩下他一个,还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
娘从一脸富贵相老夫人变成年轻农妇,爹从笑容和蔼的老爷变成阴郁瘦子,每天出去摆摊代写信件,还时不时喝的烂醉,骂骂咧咧说后悔。
到了他自己,多年优渥的生活,将科举文章忘得差不多,还改了姓氏。
这点与记忆里的从“颜”改成“桂”不同,他和哥哥姐姐们一出生就姓“邢”,据说娘与邢家还闹崩了。
什么天崩开局!
如今的邢小五用了一周的时间接受了这个事实,惨就惨点吧,重新考呗,能怎么办。
不清楚家里其他人什么情况,他试探着和母亲提起颜家,耳朵差点被揪掉。
又提起想读书。
邢采蓝看着面前这张酷似桂志学的脸,就忍不住想扇,她当年是脑子进浆糊了吧,居然会看上要啥没啥的桂志学,相信有情饮水饱,还跟着他一起算计颜家。
结果东窗事发,两边一起得罪,再加上一个翻脸的桂志学,不能想不能想。
再想就没法活了。
邢小五怕被烧死,还必须得用两岁孩子的语气说话:“娘,我想读书,以后考进士,给娘请诰命。”
“再多说一句,把你卖到宫里当太监!”
邢小五闭嘴,不敢吭声了,但心里一直没放弃读书,不然怎么办,和二哥抢着放牛吗。
这不,他悄悄出门,跑到城里打听颜家的事,就遇到闲逛的桂志学,当场接受制裁。
阿琅探出头瞅了一眼,咂咂嘴,示意车夫继续赶车。
大清早的,真闹心。
——
颜浦泽十三岁中举,跟着几个同窗出门游学,一直在外面待到十九岁,回来轻松考中状元,娶了座师家的姑娘,次年又生了一对龙凤胎。
太有出息了,简直长在了颜沛文的心巴上,让他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孙子。
邢氏也看开了,几个孩子都很孝顺,三个孙女每次出去吃点好吃的,还想着给她带一份。
两个亲生女儿因为嫁妆多,各自找的夫君性格都很和善,其中大女儿生了两个孙子,小孙子姓颜。
无所谓了,反正姓什么,也不跟她姓邢。
和同龄人相比,她算是日子过得最轻松的了。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想起早逝的亲生儿子。
阿琅教了一届又一届的水兵,颜沛文一连三次升迁,离开这个地界后,阿琅也没跟着走。
螂也是有事业的。
颜沛文的心思都放在出息的大孙子身上, 懒得管阿琅,将喜新厌旧做的足足的。
阿琅比他更无所谓,因为颜老爹牌人形Atm会跨地区吐银票。
四十岁那年,阿琅的工龄已经累积了二十五年,在对教水兵失去兴趣后,从颜浦泽手中“抢”来了一辆超豪华款式的马车,说要去各地玩一玩。
他才不会承认,跑路的原因是不想带孙子。
两只手上戴着七个金戒指玉戒指的阿琅,和头上插满金发簪玉发簪的崔曼曼,将手里的工作全交给这些年培养出来的人,毫不犹豫溜了。
天天攒钱,光攒没处花。
万一再等几年,人死了,钱没花了,不是白攒钱了吗?
阿琅更喜欢空气湿润、气候偏热的地区,恰巧崔曼曼也觉得空气湿润皮肤更好,夫妻俩默契地在长江以南地区四处游玩。
赶上玩开心了,阿琅还会找画师给他们画像。
每个月都能攒上几幅,写信时和老两口、儿女们炫耀一下。
颜浦泽:求求你们,别秀了!
什么爹呀,几十年如一日的气儿子!
颜浦泽剪掉一截灯芯,看向桌子上的一摞公文,喝了一大杯冷茶才缓过来气,不知道人到了晚上会多愁善感吗?
多愁善感会伤肝伤肾的。
颜浦泽怎么想,阿琅不知道,不久后,他收到了人形Atm吐的银票,又收到了女儿们亲手织的毛衣毛裤围巾袜子。
最后收到颜浦泽遣人送来的两匹油光水滑的大黑马。
“曼娘,看你儿子,口嫌体直,不知道随了谁。”又到了一处落脚点,阿琅将大黑马安顿好,喂了草料,没骨头似的瘫在床上。
阿琅自以为是一个心口如一的螂,却生了个别扭的娃,和当年的孟子澈似的。
崔曼曼对着铜镜拆发簪,听到阿琅的话,“哼”了一声,“随你,随你就麻烦了,真随了你,这会儿能当上官?”
阿琅不置可否,占了便宜还卖乖,不是螂王的风格。
他转移话题,“明早去附近的庄子上看看吧,买几只走地鸡,和枸杞一起炖汤喝。”
和阿琅过了大半辈子,崔曼曼早摸清他的习惯,就爱吃些甜口和油润润的菜,生冷不忌。
“行,那你今晚早睡,明早别赖床,去晚了太晒。”
阿琅扯过被子就要睡,被崔曼曼赶去洗脚。
……
清晨,阿琅骑着大黑马,将崔曼曼放在身前护着,另一匹马上是唤雷的长子,拳脚功夫不错。
三人一番打听,得知溪前村有个老妇人养鸡一绝,花三十文钱雇了个小伙子带路。
见到一院子身上肥嘟嘟、鸡爪子又健壮的鸡,阿琅脑海中想到大肥鸡的十八种做法,向养鸡的老妇人竖了个大拇指。
老妇人摆着手谦虚,推拒阿琅多给的银子。
“闹闹闹,闹什么闹!”隔壁的男人一声吼,吓得院子里的鸡“咯咯哒”乱跑。
阿琅:怪不得鸡爪子健壮……
老妇人以为阿琅吓到了,连忙解释:“墙那边整日闹,哎,说来话长。”
阿琅竖着耳朵听热闹,老妇人见状继续说:“早年张石头的叔婶盼了多年的独子掉河里淹死了,再生生不出来,张老头就将张石头当亲儿子养。
原本张老头老两口家里有点余财,全给张石头还赌债了,后来张石头偷了他叔婶家的房契,把房子输没了,当时跪地扇自己,说以后给叔婶养老。
看看,就这么养的老,等人下不了床了,一天给一碗稀的能照出人脸的粥,吊着命罢了,也怪张老头老两口年轻时作孽……”
“作孽?”崔曼曼反问。
“嗐,张老头到了而立还没儿子,家里富裕,不能没人继承,不知道从哪儿抱养了个儿子,等那抱养的儿子三四岁时,又生了个亲儿子,就把抱养的卖了,那孩子被卖的时候还哭着喊爹娘嘞。”
老妇人打开话匣子,说起陈年往事。
“有了亲生的,偏心一点也说得过去,可没见谁家把抱养的卖了的,这不,招报应了,最后落在侄子手里,啧啧。”
阿琅靠在大黑马上,大黑马尾巴一甩一甩。
听到隔壁一声声的谩骂,仿佛看到一个脸上满是泪痕的小孩,因为记事,总是哭闹,被人牙子打了一顿,病到昏昏沉沉,后来遇到年轻的戏班班主……
阿琅勾了勾唇,“果然是作孽。”
说着,将四只肥母鸡交给唤雷的儿子,长腿一迈上马,一手护着老婆,一手攥着缰绳,“驾!”
大黑马“哒哒”跑起来,马蹄带起一片土。
旭日东升,霞光盈空,又是美好的一天。
(本世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