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侯府的七夕宴从上午巳时一直持续到晚上戌时,宴会就设在后花园中。
白日光线充足,适合进行吟诗作画和投针验巧,而夜里明月高悬,武德侯府请了戏班子在花园里搭建戏台,请众家夫人小姐一起观看牛郎织女在鹊桥相会。
陈清持与两年前相比长开了不少,原本略显英挺的眉形如今也修饰成了弯弯的柳叶眉,整个人看上去柔和可亲。
她穿着淡粉色的罗裙,裙角绣了两色的大朵芍药,当看到柚柠与云湘雅一同前来的时候,她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长长的指甲扎进掌肉之中。
“好妹妹,可算是把你盼来了,分别许久,妹妹恰似当年那般明艳动人,未改分毫。”
她仍是像她们初见时那样称呼柚柠,面部表情得体,笑容恰到好处,陈清持拉起她的手,并未将云湘雅放在眼里。
柚柠同样笑意温婉,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许久不见,姐姐风采依旧,想必日子过得十分惬意吧。”
远处又有几位小姐嘻笑着往花园这边来,陈清持只匆匆的和云湘雅打了个招呼,便挽着柚柠去园子里寻座位。
不多时,三三两两的夫人和小姐都到齐了,武德侯府的园子里便热闹起来。
柚柠回京时间不长,还没有回过娘家,不想竟在这里碰到了江思兰和江思怡姐妹。
想想这也并不奇怪,陈清持就要嫁进江家,提前和她们打好关系也没什么不好。
姐妹俩只远远的坐着,略略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柚柠也没有要过去说话的意思。
想想竟有些好笑,这样冷清疏远,有谁会觉得她们是亲姐妹呢。
江思怡没有什么变化,亦如从前,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紧盯着柚柠的眼中闪过一丝黯淡,很快又恢复如常,只是手指在桌下微微攥紧,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她的身边坐着户部尚书府的两位小姐,王素烟和王素颖,她们二人均梳着妇人的发式,想来都已经出嫁。
江思怡也算是有几分手段,还未嫁进尚书府,与未来的两位小姑子相处的倒是十分融洽。
江思兰的脸好似蒙着一层灰,皮肤粗糙又黯淡,眼神中满是疲惫与迷茫,嘴角也不自觉地下垂,整个人看上去毫无生气。
陈清持命丫鬟端上了鸳鸯水,几个年纪轻一些的小姐都围了上去,显然对投针验巧十分感兴趣。
柚柠陪着云湘雅坐在一处说话,她的脸上今天略施了些脂粉,不似前些日子在府里见到时那样憔悴了。
那厢小姐们玩的差不多了,陈清持又命人在园子里的木桌上布上笔墨纸砚,无非是选了些吟花弄月的题目拿来作诗,诸如“春日海棠” “夏夜荷香”之类。
众人围坐,或托腮凝思,或微微皱眉,乐于沉浸在一片风花雪月的氛围之中。
过了午后,用罢筵席,小姐们有的赏花,有的喂鱼,还有一些相熟的凑在一起说话。
陈清持拉着柚柠的手,缠着她给自己讲辽东的风土,时不时的掩口而笑,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二人十分亲密的样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清持借着七夕节设宴邀请世家贵女,无非是为了炫耀,同时也是想要打压云湘雅,让她不要再有非分之想。
她自是知道江承然对云湘雅有意,可谁让云春直嫌贫爱富押错了宝呢。
云春直任兵部尚书时,江家还曾上门求娶过云湘雅。
如今江承然升任六部郎中,他的妹婿执掌兵部,云家却已不复往日风光。
云湘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她只是面上带着恬静的微笑,静静的坐在柚柠的身旁听她说话。
陈清持脸颊微微泛红,轻轻咬着下唇,羞涩开口道:“妹妹,不知道江夫人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我性子不讨喜,自定下亲事后的这些日子就在担心,好在听说江老夫人待人十分宽厚,我这心就又放下了一大半。”
柚柠漫不经心的笑笑:“人与人之间,不过是真心换真心,恰似投桃报李。种下什么因,就会结出什么果罢了。”
陈清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听得她话里话外尽是疏远之意,不觉心里沉甸甸又空落落的。
“说起来真是满心羡慕妹妹,你与沈大人情投意合,沈老夫人更是将你视如己出。听闻你在辽东有了身孕,她不顾路途遥远,长途跋涉之苦,千里奔赴只为悉心照料。试问整个京城,谁家能找到这样的好婆母。”
柚柠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一些,“婆婆待我亲厚,不辞长途跋涉之苦,星夜兼程赶来相护。有这样的婆婆是我三生之幸,日后定当尽心侍奉以报恩情。”
陈清持又问了几句,得到的却尽是些模棱两可的回答,然而也挑不出什么错处,不管她问了什么,柚柠始终有问必答,句句话都不让落在地上。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园子里戏台子上的大戏就要开场,丝竹之音悄然奏响。
胡琴弦音如泣如诉,和着锣声,一刚一柔,琵琶轻轻扣弦,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
柚柠对晚上牛郎织女的戏码没有什么兴趣,答应陈清持的邀约也只是想看看她是否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般印象,毕竟日后她会成为自己的嫂嫂。
她与云湘雅欲先行离去,二人结伴而行,走出园子又拐进抄手游廊,刚出了武德侯府的大门,就看到江思兰站在马车前,显然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云姑娘,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和我大姐姐说,能不能劳烦你先回去?”
云湘雅转向了柚柠:“我先回去了,等得了空咱们再在一处说话。”
她今天一整日都与柚柠在一起,两个人说了很多话,她在人前露出安静恬淡的微笑,可在柚柠的面前便丝毫没有掩饰满心的无奈与哀愁。
柚柠静静聆听,轻声宽慰,可她眼中的落寞,却久久不曾散去。
云湘雅由丫鬟扶着上了马车,渐渐远去的影子似乎与她的人一样落寞。
柚柠收回了视线,淡淡问道:“你找我要说什么?”
江思兰的眼神凶狠,两只无神的大眼珠子瞪的老大:“我姨娘死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柚柠的唇角扬了扬:“贱妾贱命而已。”
江思兰愣了一愣,看到她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笑脸,突然觉得浑身发寒。
她往前迈了一步,咬牙切齿的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做的,你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吉良挡在柚柠身前,面带防备的看着江思兰,这是她第一次陪夫人出门,她不会武功,为了以防万一,她悄悄的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匕首。
柚柠挑了挑眉,轻轻摇动着手中的团扇,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彼乃杀人凶徒,吾不过以牙还牙耳。此乃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江思兰有些恼羞成怒,她狠狠的咬着下唇,两个拳头攥的死死的。
“夫人。”身后传来了沈砚辞的声音。
江思兰一见来人,瞬间便敛了怒容,气焰全灭,噤声不语的样子如同一只乖顺的鹌鹑。
沈砚辞压根就没看她一眼,他抬手理了理柚柠鬓边的头发,挽着她往马车的方向走。
“天都黑了,怎么不知道回家。”
“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所以才在这里等。”
“真的?”
“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