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姨娘嘴角一勾,阴阳怪气地嗤笑道:
“哟,嫁了官老爷就是不一样,都懂国法了?倒显得我们像是没规矩的野蛮人咯。”
何玥春没理会孙姨娘,她一脸恳切地向父亲解释:
“爹,我夫君,不,镇将大人,他正在沐月院查案,一切自当以国法行事。”
“镇将大人向来公正严明,他定会彻查到底,给咱们一个水落石出的交代。”
“咱们只需耐心等待,配合官府。切不可因一时激愤,坏了大局,落人口实啊。”
“再则,您既然一早遣人报官,不就为查明真相吗?”
何胜尘直愣愣地盯着何玥春,半晌没出声。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胳膊肘都开始往外拐了。
这时,突听贺汐汐一声尖叫:“啊!夫君,我们的孩子,孩子……”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她身下缓缓洇出一滩血。
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眼眸剧颤,浑身哆嗦,向众人投去求助的目光,喊道:
“郎中,快,快去请郎中……”
可众人只是或冷漠,或诧异地望着她。
她又扭头看向苏云亦,一声声急切呼唤:“夫君,夫君……”
苏云亦却好似丢了魂,神色木然,毫无回应,连眼神都未给她。
念枝哆哆嗦嗦地爬过去,扶住贺汐汐,哭喊道:“小姐,小姐……”
何玥春回过神,急忙吩咐身旁的小丫鬟:“快去叫庄上的杜郎中!”
小丫鬟慌乱点头,刚要跑,却被孙姨娘一把拽住,
“不许去!我看她这就是活该,报应!”
何玥春气得满脸通红,怒视孙姨娘:“什么报应!那可是云亦的孩子!”
孙姨娘听了,终是闭上嘴,僵住了嘴角那阴恻恻的笑容。
小丫鬟这才得以匆匆跑出去。
贺汐汐因疼痛和恐惧,脸色惨白如纸,额上冷汗直冒。
她盯着众人冷漠的脸,一字一顿,狠狠道:
“你们听好了,我这孩子要是没了,我贺汐汐,定要你们何家所有人陪葬!”
若不是她那百余护卫被曾末罚没,今日怎会受何家这般欺辱!
他们不知,她为这腹中胎儿吃了多少苦头啊……
半死不活,好不容易熬过四个月,胎象才渐稳,要是没了,她真会发疯。
可她话音刚落,却听到何胜尘凄然大笑,那笑声让众人头皮发麻。
疯了,都疯了!
曾末很快前来,以查案为由,遣散了大堂众人。
各位主子都被带回各自院子,由官兵看守。
在真相查明之前,谁都不许随意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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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玥春踏入黄翎房中,只见母亲跪在蒲团上,面向一尊金铸小佛像。
其双目紧闭,一手举于胸前,一手飞速捻动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娘!”何玥春走近,双眼微红地轻声唤道。
黄翎闻声睁眼,见是何玥春,无助与悲痛瞬间决堤,泪水霎时涌出。
“春儿,这可如何是好啊?”
她起身扑进何玥春怀里,浑身颤抖着痛哭起来,嘴里不停喃喃:
“报应啊,都是报应啊!”
何玥春轻抚母亲后背,恳求道:
“娘,去年云亦为何突然送您和玥秋离开?您告诉我,好吗?”
黄翎闻言,身子一僵,心中更加难受起来。
可事已至此,确实再无隐瞒的必要。
她遂将自己毒害叶苑苨不成,反害死冬儿,以及何玥秋将秋末推入湖中致其溺亡之事,毫无保留地告知了何玥春。
言语间满是忏悔,泪水流了满脸。
何玥春听完,倒并未太过震惊。
她早料到,若不是出了大事,云亦怎会无端遣走母亲和妹妹。
待母亲说完,她眨动泪眼,叹息道:“娘,您不该再带玥秋回来。”
黄翎默默点头,怪自己一时怯懦,不敢向丈夫坦白罪过,才酿下如今悲剧。
何玥春又劝:“娘,将这些事都告诉爹吧,别让他一错再错。”
表弟对他们何家,的确已仁至义尽。
不能让爹再误会表弟。
黄翎哭着点头:
“都怪娘,若早告知你爹,他定不会逼云亦纳你妹妹,也不会招来贺汐汐的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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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汐汐终究没能保住腹中孩子。
她身子本就虚弱,经此重力摔打,鲜血如注,根本无法止住。
杜郎中对此也无计可施。
晚间,贺家听闻山庄出了人命,赶忙派贺昱青前来接女儿回家安胎。
曾末本不许任何人离开,但考虑到贺汐汐的特殊状况,破例放了行。
不过仍派了十名官兵随行,以防她外逃。
贺昱青得知妹妹被何家羞辱,连孩子也被打没了,顿时气得在山庄门口跳脚大骂。
他一边骂苏云亦“无能无用,算不得男人”,一边将何家祖宗八代骂了个遍。
若不是有官兵阻拦,他当场就要带着黑衣壮汉冲进山庄,灭了何家满门。
贺汐汐被抬回娘家时,心凉了个透。
他的夫君苏云亦,自始至终若呆傻了一般,半句话未说,任由何家打骂。
孩子没了,她多希望他能握住自己的手,宽慰两句。
哪怕只是一句 “别伤心,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
然而,他什么都没说,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她愈发看不懂他了,不懂他为何如此沉默、窝囊。
在商海纵横时,他何等厉害!
本应是潇洒不羁、杀伐果决、手段高明的狠角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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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末忙碌了一整天,将山庄众人查问个遍,已稍有头绪。
然而,那个最为关键的人,他还未曾盘问。
夜幕降临,他来到礼贤堂。
只见苏云亦似早有预料,正坐在茶桌后,神色平静地煮茶。
此时的苏云亦,发丝凌乱,身上仍是那套脏污的衣服,脸上的血污也未擦拭,就连昨晚的酒气都还残留在身。
可此刻,他眼神淡然宁静,全无白日里的木然呆滞。
曾末径直在他对面落座,坐下时长舒一口气,似要卸去一身疲惫。
苏云亦却未看他,只静静凝视着桌上的小泥炉。
炉内炭火正旺,火星闪烁跳跃,映照着他那晦暗不明的眼神。
炉上稳稳搁置着一只陶壶,壶身泛出温润的光泽。
水沸了,滋滋作响,壶盖被水汽顶得微微颤动,白气不断冒出。
苏云亦挽起袖口,露出白皙小臂,修长的手指捏住壶钮,掀开壶盖。
接着,他执起茶罐,用茶勺从中取出些许新茶。
曾末静静看着,嘴角微微上扬,似有所悟地问:“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苏云亦将茶叶轻轻撒入壶内,刹那间,清新的茶香弥漫开来。
他抬眼,缓缓启唇:“什么?”
曾末扯了扯嘴角,冷哼一声:“怎么,对我也要隐瞒?”
烛火昏黄,水汽裹挟着茶香袅袅升腾。
雾气模糊了曾末的视线,令他看不清苏云亦的神色。
苏云亦只顾专注地盯着陶壶,眼神中满是对煮茶的虔诚。
他适时调整着炭火大小,掌控着煮茶节奏。
若掌控着所有事情的进展一般。
水过三沸,苏云亦提起陶壶,将茶汤缓缓倾入两只精巧的瓷杯。
茶汤注入的瞬间,杯壁挂上莹润的水痕,茶香愈发浓郁醇厚。
他将一杯推到曾末面前,随后,轻捧起自己那杯,送至唇边,轻抿一口。
微微闭目,似在细细品味这夏日茶韵。
那神情,仿佛世间喧嚣皆已远去,唯有这一盏香茗留存心间。
曾末见状,摇了摇头,无奈道:“罢了罢了,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