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苑苨怀揣忐忑,撕开信函,抽出信笺。
昏黄的油灯光下,苏云亦笔力遒劲的字迹跃入眼帘。
铁画银钩间,刚健挺拔,尽显雄浑大气。
这字迹,让她瞬间想起深非也那如蝌蚪般歪扭的字体。
两相比对,恰似美玉与顽石,天差地别。
她猛地摇了摇头,抛开这不合时宜的比较。
就着灯光,眯起眼,专注于信中内容。
“苑苑:
贺家已除,仅余贺飞羽。应你之事,即将功成。你可消气?盼你等我。
自别后,日夜思君,往昔历历,每念伤你,心痛难抑。
贺家欺你,我岂容之?定倾尽全力,逐一诛灭。
今贺家大势已去,唯贺飞羽尚在。此女狡黠,我正设法,不日必除。
苑苑,昔日我错,如今只盼你回心转意。
待事毕,我与你觅一山水胜地,远离尘嚣,相伴余生,再不分离。
望你安心,静候于我。
云亦”
叶苑苨怔然凝视信纸,贝齿紧咬下唇,眼眸泛着红。
她竭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酸涩与痛楚。
然而,一颗泪却不听使唤,悄然顺着脸颊滑落。
刹那间,泪如断线之珠,簌簌而下。
她忙抬手,以衣袖轻拭,奈何泪水汹涌难遏。
她霎时崩溃,低头咬住自己的小臂,伏在桌前,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
压抑的抽噎声在静谧的房中幽幽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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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饭厅内。
众人用早饭时,瞧着叶苑苨微微红肿的双眼,都默不作声,却又不时偷瞄她。
闻昱、柳风和晏漓,都知是怎么回事,并不多问。
胖桃和圆枣不知。
饭用好后,胖桃忍不住嗔怪道:
“小姐,您昨晚准又哭了,眼睛还要不要啦?”
圆枣起身收拾碗筷,忍不住连连叹气:
“小姐呀,这药您都连着吃了数月。可若您自己还是这般不爱惜眼睛,再是良药,怕也难医啊!”
叶苑苨听着丫鬟们的唠叨,扯了一抹笑,点头应道:
“我知道了,你们不用担心。”
言罢,便唤闻昱随她去房间。
圆枣心中一紧,忙伸手捂住嘴,忐忑看向厅内众人:
“我,我一个丫鬟,是不是话说过头了?”
柳风和晏漓并不理会她,径直出了门。
胖桃摇头,隐隐觉着小姐有心事。
可她们身为下人,即便小姐待她们宽厚,也明白并非所有事都能过问。
“罢了,圆枣,咱们只需安分守己,做好分内之事。”胖桃安慰圆枣。
闻昱随叶苑苨进了房间。
满心以为她要还自己卖身契,打发自己滚蛋。
却见叶苑苨关上门,回身坐到桌前,微微侧头,有些不自在地问他:
“那个,贺家,当真全没了?”
闻昱一怔,没想到小姐会关心起公子那边的事,愣神片刻,赶忙点头。
叶苑苨手肘支在桌上,双手交握:“贺家怎么没的?何时没的?”
闻昱当即如实相告:
“两月前的事故。公子邀贺家全家乘画舫出游,夜间歇于舫上。”
“半夜借着暴雨掩护,令人在船底动了手脚,致使画舫倾覆……”
叶苑苨心中一动,这不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忙问:
“苏家当年也亡于画舫,他这般明显的复仇之举,官府就没警觉,怀疑到他头上?”
闻昱微微握着腰间剑柄,解释:
“没有。当年遇难的不止公子一家,况且很多人不知公子身世。”
“再者,这两年公子伪装得极好,对贺家毕恭毕敬,对叶家小姐极尽深情……”
说到此,闻昱忽觉说错话,傻了一瞬,懊恼地闭了闭眼,在心底暗啐了自己一口。
这才嗫嚅着继续:“总之,公子无事,旁人反觉他可怜,没人起疑。”
叶苑苨听到“极尽深情”四字,心口猛地一揪,隐隐作痛。
心底又泛起丝丝寒意,暗品出苏云亦的可怖。
与贺汐汐成亲,于众人面前展现出的那番深情,竟全是伪装,只为了在最后给予贺家这致命一击。
这般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着实让人毛骨悚然。
心思如此深沉如渊,她方才竟在替他担忧,当真可笑。
可她仍有不明之处,不解地问:
“他为何非要娶贺汐汐?不成亲难道就没法复仇?”
说罢,竟隐隐动怒。
闻昱眉头紧拧,内心纠结是否要作答。
毕竟,这背后牵扯公子的另一重谋划。
叶苑苨瞧出他的为难,起身从袖中掏出一张卖身契递过去,道:
“罢了,你走吧。”
闻昱木然接过,稍作思忖,还是道:
“小姐,其实公子一直都很在意你。”
“不论从前,还是现在,都派了属下暗中护你。”
“他与你被迫和离,又娶贺家小姐,实是无奈之举。”
“贺家那位皇贵妃权势颇大,贺小姐钟情公子,即便公子不主动求娶,皇贵妃也会设法促成此事。”
“公子不过将计就计,借此借助皇贵妃之力,往朝堂安插人手,暗中扶持……”
听到此处,叶苑苨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急忙打断闻昱:
“够了。你走吧!别跟我说太多,说不定哪天我会背叛你们公子,你别太信我!”
闻昱心中一惊,嘴唇微动,心想自己是不是真不该说……
叶小姐不会真去告发公子吧?
待闻昱讪然离去,叶苑苨蓦地想到,贺家覆灭,外人或不疑苏云亦,可贺飞羽呢?
她定不会轻信那只是一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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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飞羽自是不信那是场意外。
若说是意外,也太过巧合,怎会与苏家人的死法如出一辙?
这般巧合,她实在难以信服。
昭颜宫中,她一身雅致素衣,斜倚在美人榻上,披散着一头绸缎般丝滑的墨发。
身旁环绕着六个宫女,或跪或站,正为她捏肩、捶背、揉头、按腿。
她头枕于熏香药枕,微阖双目。
两道斜飞入鬓的眉,恰似吐着信子的蛇,为她妩媚的面容,添了几分霸道狠厉。
她的脸庞,原与贺汐汐有七分相似,只是久处宫斗,周身浸染凌厉之气,令人望之便觉胆寒。
却又似有别样魔力,特别是对那些心怀野心的男人而言,极具诱惑。
一旦靠近,便深陷其中、欲罢不能。
此刻,她周身都被奢靡慵懒的氛围所包裹。
染着蔻丹的裸足下,是厚厚的波斯绒毯,软绵温暖。
榻边的梨花木小几上,摆放着来自官窑的粉彩茶盏。
袅袅升腾的茶香,在鎏金兽型香炉散出的沉香烟雾里,若有若无地萦绕。
伺候的宫女,个个垂着头,眼中满是恭顺与惶恐,随时注意着手上的力道。
生怕一个不小心,令皇贵妃不满意,命人乱棍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