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入眠,也在一片漆黑中苏醒。
耳边习惯了连绵的轰隆巨响,习惯在颠簸中紧抓马车歇觉。此刻虽然床铺平整,可楚禾还是无法安枕。
闭眼,觉得身下依旧在剧烈震动。犹如汹涌巨浪中的一叶小舟,头昏目眩,连做梦都不安生。
索性起身。被窝温暖,屋内静谧,只有深深浅浅的呼吸起落。
摸黑下地,三两下穿上衣服,楚禾趿拉着鞋子点燃灯盏。
背着床铺,一方布帛凭空出现在手心。
小小的西泽县仿佛是各方势力的中转地,确切的说是割据地,一块可以随意瓜分的肥肉。
表面的混乱遮掩着内里的滔天暗流,涂松宁的插手,看似及时扼住了形势恶化。实则打破了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将浑水搅得更乱。
前方是泥沼,是错纵交织的暗网,是暗无天日的阴霾。这种未知又明显的危机让人心头发慌,直觉想逃离这个屠宰场。
借着光亮,那方布帛缓缓展开,字迹随着光影的变幻不断跳跃。
扫过一列又一列。随着时间推移,宛如山峦间拢起的云雾,楚禾眉头紧锁。
长篇大论,言辞凄入肝脾,重点都是自己忍辱负重。
恶人以老母性命相挟,迫于无奈才替人行事。
江皓离只负责出面稳定城中百姓和流民,至于其他事宜皆由王衡经手。
曾尝试过反抗,可结果只有妻子的两根断指,淫威之下,江皓离不得不再次屈服。
说了一大通,不过是将自己包装成受害者而已。
唯一的一点有用信息,那就是粮食和车马都是运往西边,而接手之人被王衡呼作参将大人。
嘴唇轻抿,楚禾专注思索。
西边?
西边不仅有??州,甘州,也有苟耶部落。若按实际情况,北虏南部也在阖州西边。
参将乃镇守一方的将领,一般统领数千兵马。
若真有参将指挥,那就是??州凉川王?抑或是甘州守关大将?
到底是谁呢?
一切还都在云雾中,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阖州将会更乱。
得抓紧时间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天气转凉,是时候安定下来了。
心绪纷乱,床上的人依旧沉睡。收起布帛,吹灭豆灯,楚禾推开屋门。
四周冷清,残月盖着乌云安睡。只有几点疏星布于夜穹,泄下丝缕胧月,勉强能够视物。
空地上装好的几架车辆已经被人牵走,原本杂乱的地面被陆宽等人粗略清扫过,脚踩上去,只有轻微摩擦声。
楚禾一群人并没有住进几处院落,而是在靠近后门附近挑了两排房间。
女人们入住一排,男人则住进对面不远处的一排,分开不分散,有事能立马反应。
虽然住在临街边角,但没有嘈杂人声,也没有鸡鸣犬吠。凉风拂过,没有沙沙树叶相相呼应,只有若有似无的腐烂臭味掠进鼻腔。
唯一的动静,便是震天打鼾声,间随着几声呓语。在黑夜中漾开,衬得黑暗后的黎明愈发孤寂。
走至院墙边,手刚抚上土墙,楚禾迅速转身,匕首转瞬刺出。
“阿禾姑娘?是我!是我!”
急迫低呼声响起,楚禾抬眼,这才收回手。“你不去睡?”
阿禾姑娘出手真的都不带一点犹豫啊。
脖子上濡湿一片,没功夫管,陆宽忙从角落钻出,“西泽县太怪了,我不放心,就出来转转。姑娘怎么也没睡?”
虽说这县衙有涂松宁镇守,但他时刻谨记楚禾所言。万事不可倚靠他人,尤其是相关性命。
看向阴暗墙角之处的地面,草席被褥齐全。哪是转转,分明就是彻夜看守。
没有点破,楚禾点头,眸光认真地提醒,“也是该留意些。这两日流民会越来越多,吃食最好自备,无事别去前院。”
“您是说?这流民中会混杂别有用心之人?”一点就通,陆宽神色立马凝重,眼神警觉地洞察四周。
“只是猜测。天明打探一下,尤其是那司南府和出城事宜。如果没有危险,明日就离开。”
“好。”
知道事态严重性,陆宽连忙点头。
他也有想过涂县令的真实意图以及西泽县重新安稳的可能性。
即使目前县衙内物资充足,此处有粮的消息一经传开,西泽县内定然会人满为患。
而那时候,存活的流民已不是淳朴善良的老百姓。一旦有疏漏,西泽县所面临的将是灭顶之灾。
余夫人就是前车之鉴。
抛去这些不讲。地毁了,开垦养田,新米入仓那是几年之后的事儿了。
青黄不接的年月,囤粮又能坚持多久?早应下拨的救济粮早迟迟不到,眼下又说巡察大人要来。
谁会信?谁敢信啊?
涂大人一心想留下流民来守西泽县,其中另有原因。
看样子涂大人应当是世家子弟,其手下并非衙役,而是家族仆从。
定然是带来了不同寻常的消息,这才让涂大人宁愿舍弃自己辖下的丰宁县也要来这西泽县。
内忧还是外患?
不敢再深想下去。
冷风中,陆宽冥思苦想,连楚禾走远都不曾察觉。
没有立刻出府。趁着天还未亮,楚禾避开一重又一重的守卫,贴墙走到外院。
房间众多,却只有几间住进了人。
是被涂松宁救下的同批昏迷汉子,以及一些觉得涂松宁多管闲事,耽误了他们好出路的流民。
理直气壮地当作赔偿。
而院子里,空阔的地面没有丁点儿下脚的地方,遍地都是流民。
就地躺着,只有一部分人身下垫着草席子和木板。更多的人蜷曲着,抱着腿瑟瑟发抖,或者难以忍受地就地打滚。
还是无法合眼。闭眼就是可怖场景,一闭眼,牛头马面就从地府追来。
害怕还代表心还活着,而绝大部分人神色麻木地睁着眼睛,扭曲残缺的指甲机械般抓挠着全身。
忍受一轮又一轮的病痛折磨,打滚,后背在地面使劲摩擦缓解,这是他们每日都要经历的。
白日要赶路,人多纷扰,注意力分散还能忍受。可每到夜深,那蚀骨之痛犹如蚂蚁啃食,尽管皮开肉绽,也不过隔皮挠痒。
心中再清楚不过,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已经没有半分价值,只能被嫌弃,抛弃。
涂大人心善,应当不会让他们曝尸荒野。
一片痛苦呻吟和哀嚎,楚禾心如止水,一一扫过满地流民。
片刻后,悄然越墙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