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瞧着吕布纵马驰骋的英姿,梁诩和张杨眼中俱皆闪过一丝慕色,手中拿起酒杯,以其来浇灭胸中块垒。
二人心中藏事,不经意间,互相对视一眼,而后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梁诩起身来到另一侧的护栏旁,指着火光已灭,依旧喧闹不已的太守府,说道:“张掾,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郡中无衣无食的百姓定然不少吧?”
张杨来到梁诩身旁,点了点头:“每年春后夏前,郡中都要饿死不少人。”
说着说着,张杨似乎明白了什么,试探性的说道:“那梁长史可是准备开郡仓或是县仓放粮?”
梁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口中问道:“既是青黄不接,那城中谁家最富?”
“最富?”
张杨心想:那肯定是我张氏啊!
当然,这种话不好分说,尽管张杨是个好人性子,可也不会如此不智:“胡主簿和张功曹都是本郡大族,这两家中,胡氏奇货可居,张氏阡陌纵横,尽是豪富。”
“嗯,那就且让他们为郡中百姓出份力吧。”说着,梁诩不复再看,拉着张杨继续吃酒。
话虽不多,张杨也明白了其中深意,深深的看了梁诩一眼。可后者权当无事发生,继续稳坐钓鱼台。
耳中闻着城中乱象愈演愈烈,哭喊声、喝骂声、兵甲相击声不绝于耳。张杨忽然想到,自己家中会不会也被乱民冲击?
想到此处,张杨忧心忡忡,眼神频频四顾,变得心不在焉。
这般如坐针毡了许久,差不多个把时辰的样子,一名梁诩的家兵走上城楼,单手提着两颗人头,冲着二人行了个军礼,汇报道。
“主人,张掾,城中动乱已平,暴民俱皆拿下,如今尽数收押在犴狱。”
“这是此次骚乱主事者的人头,彼辈持械反抗,被我等当场拿下。”
说着,这名家兵直接将人头摆放在二人中间的案几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人头的面部正对着张杨,而不是梁诩。
那人头的脖颈处血糊糊的,还在兀自流血,只是发髻散乱,面容看得不是太清,随手将发髻拨开,张杨口中惊叫道。
“吓!”
“这...这...”
这二人不是他人,正是胡平、张亮二人!
张杨眼中尽是骇然,哆哆嗦嗦的问道:“梁长史,这...这是?”
“梁信,你先下去吧。”
“唯。”
梁信睥视张杨,口中冷笑一声,大摇大摆的走下城楼。
这时,梁诩复又看向张杨,口中笑说道:“朝中再有太守就任,怎么着也得秋后。”
“张掾,这云中虽小,可也有一郡十一县,这十一座城邑,我等日后还需同心共力,将他给治理好啊!”
说罢,梁诩起身将张杨拉起,带他来到刚才的护栏边,手中指向太守府,说道:“这曹太守乃是中常侍曹节的族人,彼辈无才无德,不过是靠一阉人,骤然窃得高位,这种富贵,不会长久。”
说着又指向胡平、张亮二人的人头,脸上勃然变色,怒斥道:“这等残民之贼,早该死了!”
“与其让这等贼人祸害郡中,不如交于你我之手,就算新任太守前来,于你张氏亦无损。且因胡氏、张氏已灭,太守知晓你我做下的这事,定然会更加看重你张杨与你张氏。”
“到时你张氏子弟出任郡中,岂不是更加便宜?”
张杨还沉浸在刚才的惊骇之中,胡氏、张氏这等百年侨族,半日之间,竟化作齑粉!
声音略带颤抖,但还是强自镇定,对着梁诩俯身下拜道:“梁长史,杨被举为孝廉,秋日前将动身前往洛阳,郡中事务,实在是有心无力。”
“待到归家,杨便上书郡府,专心在家修身治学。”
说罢,张杨不等梁诩回应,解下腰间的黄绶与铜印,将其放在了案几上,再次对着梁诩作揖下拜后,着急忙慌的就往城楼下走,好似怕梁诩来劝一般。
而桌上的人头眼中流露出的恶毒之色似乎更加浓郁了些,那污血慢慢将黄绶浸透,连那铜印也染得有些猩红。
站在扶栏边,梁诩好整以暇的看着张杨逃一般的就往家中跑,眼中划过一缕失望之意。
随着清脆的脚步传入耳中,梁诩没有扭头,听着来人在身后喊道。
“主人,族中又有信来了。”
“嗯。”
抽出拍裨将封泥削去,随手把信纸抖开,梁诩细细的看了起来。
看完后,梁诩脸上笑了起来,走到温酒的小炉前将信纸点燃,随手塞进耳杯中,瞥了眼梁信,问道:“张掾那份,可曾送去?”
“送过去了。”
“嗯...开县仓放粮,让这些黔首乐呵乐呵,毕竟杀郡守这事,在云中可不常见。”
“唯。”
“再从郡中武库中调出够三百人用的兵甲出来,到时族中来人,不可无武备可用。”
“唯。”
“对了,王苍那小子搞的什么武川镇?呸,什么破名字!”
“那边也派人去一趟。不要空着手,也从武库中调上百副兵甲,再从县仓中调拨一批粮秣,听说那边近来弄得还不错,招徕了不少郡中的流民,有时间去看看,现在先给他们点甜头尝尝。”
“像张掾家这等本地大族亦是这般,不可厚此薄彼。还有,这些本地大族,甲胄就不要送过去了,光送兵器就是。”
“去的时候,带上这两狗东西的人头,让好好看看。”
“看看这次还有多少会蹦跶的,一并收拾了省心。”
“唯。”
说完这一大段话后,梁诩有些口渴,刚端起酒杯,发现已然空了。端起温着的耳杯将酒杯倒满,刚入口,觉得味道有些怪,忽然想起了什么,马上将差点喝进肚里的酒液尽数吐了出来。
“呸呸呸!”
“乃公还是第一次喝这草木酒,着实难喝!”
“呸!”
梁信有心想笑,可满心都是疑虑,不知该不该把腹中的话给说出来。
“你这竖子有话就说,和乃公装什么待嫁新妇?”
梁信被骂得一哆嗦,带着些试探,问道:“主人,这郡守被‘暴民’打杀一事,中枢那边该如何交待?”
“就这事也来烦我?”
“随便从犴狱中择几个死刑犯便是,无须秋日问罪,直接砍了头送至洛阳,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正好借彼辈人头一用。”
“还有何事?”
“没了。”
“把我前面说的那些话做好便是,快走快走!不要耽误乃公吃酒。”
“遵命。”
梁信解开了困惑,脸上笑嘻嘻的,大步就往城楼下走去,临走时,还不忘顺手将人头提走。
坐席上,梁诩将耳杯濯洗一番,重新将其倒满,一边温酒,一边若有所思,口中自语道。
“那老东西如今是命不久矣,我梁氏中兴的时机到了吗?”
只可惜,除开呼啸的风声,这个问题,再无他人回答。
云中有变,满城尽起刀兵。
阳翟郊外,群贤络绎而至。